话说着便要跪倒,谁知道站得实在太久,这腿早就僵直,骤然转身一使力,并无知觉,竟“噗通”一声向前直挺挺地扑去。
随后他挣扎几下,却依旧没有爬起,不由心中大叫惨也,只得躺在地上告罪道:“王爷,下官站立太久,这腿失了使唤,还望王爷宽恕下官无理之罪。”
赵柽瞅了瞅他,记起前几日拜贴之事,道:“原来是宋大夫,久候雪地,何罪之有?来人,将宋大夫搀进去。”
一路无言,进了前堂,赵柽去掉裘服坐下,又让人去煮茶水,这时吴小刀和少年门房才把宋江拖了进来。
外面寒冷,堂内却有几只炭盆暖和,这两相交替,宋江顿时有些头昏目眩,不过好在能站立住脚,便急忙跪倒在地:“下官山东宋江,拜见秦王殿下,殿下千岁千千岁。”
赵柽瞅他,宋江未闻声音,不敢起身,也不敢抬头。
半晌,赵柽才淡淡地道:“本王喜于武艺,闻于绿林,当时曾听过你山东及时雨呼保义的名号。”
宋江立刻将头伏低,道:“江乃草莽之辈,窜流江湖,卑如微尘,不想竟污王爷之耳,江实乃罪过。”
赵柽其实心中有些纳闷,正常来说,道君皇帝把这功劳给了赵楷,赵楷便应招揽梁山众人,这宋江怎么和没头的苍蝇般在京城乱撞一气?
而且梁山进京的人少了一些,都去了哪里?
赵楷的事他倒能替对方想个理由出来,毕竟芝兰玉树三皇子,何等自矜高贵的人物,自然不愿意与梁山的粗劣匪寇头子打交道。
至于收买人心之类事情,赵楷自然也会,可大抵是没瞧得上宋江这些人,何况梁山一但招安之后,朝廷必然采取分化策略,将下面兵将全部打乱,一些首领都未必再能见面,赵楷就更不屑为之招揽了,毕竟这等小官小职,又原本匪寇,会污染了自家身份。
赵楷是想要大义名分的,他在等着道君皇帝改立太子,所以不必走些携兵堪权的路数,就算走,也不会走梁山这些人。
这个倒也罢了,但是梁山少了些人,却又是怎么回事?
他看向宋江道:“宋大夫,本王素闻梁山头领众多,那天阅将怎么少见一些?莫不是不愿招安,去别的山头另起了炉灶?”
宋江闻言一愣,他来之前曾心中反复演练,将秦王可能会询问到的话语,都一一提前做好了准备,觉得百无疏漏之下才动身过来,可怎么也没料到对方居然问起这件事情。
按道理来说,这秦王不熟梁山,当时演将那么多人过去,不应该注意到少人才对。
赵柽见他呆住,知其中必有猫腻,不由冷下了脸色:“梁山非一天造事,其中接替首领朝廷都有备录,若本王记得不错,招安之前的二头领叫做林冲对吧?这人原本是禁军教头,殿前司麾下,眼下何在?”
宋江心中一惊,暗自想道,莫非秦王与那林冲有旧?那可是要坏事!不过……好像不对,若真是有旧,又怎会逼上梁山?高俅又怎敢陷害?
他一时惊疑不定,嘴里便讷讷起来:“王爷,这林冲……”
赵柽皱了皱眉:“我倒是不认得林冲,只是听闻过此人,但殿上封赏却没此人名字,他去了哪里?”
宋江闻言立刻长出口气,忙道:“王爷,林冲不欲招安,在我等出发来京之前,已经携带浑家扈三娘下山逃走了。”
“逃走了?”赵柽摸了摸下巴:“其他少的那些人呢?”
宋江道:“下官怕这林冲再去别的地方占山造反,给朝廷带来麻烦,所以派了十几个头领前去追杀,估计……估计此刻已经提了其首级正在返回途中。”
赵柽眼睛眯了眯,少的那些人竟然是去追杀林冲了,可林冲有那么好杀吗?此人自上了梁山后,似乎变了性子,杀王伦,杀晁盖,娶扈三娘,争夺二把交椅,根本不似当初东京时那般胆小怕事,委曲求全,反而是心黑手辣起来。
他想了想:“有个叫张顺的也去了吗?”
宋江不解赵柽怎还知道张顺,只能实话实说道:“因是林冲往南逃去,下官怕走水路,派往人里有擅长水性的两名,乃张顺与李俊,张顺水性在寨子里数一数二,李俊则水内武艺第一,有这两人在,那林冲必然走不通水道。”
赵柽点了点头,宋江倒是知人善用,拿捏了这二人的长处,这二人当年都是揭阳岭浔阳江一带的恶霸,因是旧识配合起来肯定默契应手,只不过他去江州时曾与张顺在城外结怨,所以这个人是必须要死的。
赵柽道:“宋大夫,勿论林冲生死,待人回来后报与本王得知。”
宋江连连称是,虽不知这秦王关心此等小事作甚,但总是能多说些话,活络些关系,便是无所不应。
赵柽又道:“宋大夫起来坐吧。”
宋江连道不敢,只说跪着说话便好。
赵柽瞅他摇头:“今时不同往日,你已是朝廷命官,又无错罪,哪有长跪之礼?”
宋江这才起身,搭边椅子坐了,又不敢主动说话,只赵柽询问,他来作答,但却是越答越是心惊。
原本准备好的话语,根本没用上几句,与当时招安时郓王所问不同,这秦王问的事情都颇刁钻古怪,让他额头不知不觉冷汗直流。
有的话高屋建瓴,让他不由自惭目光短浅,格局不济、坐井观天。
而有的话却问得他瞠目结舌,哑口无言,不敢相信这是出自一位亲王之口。
居然问他那阎婆惜相貌如何,又问他老大不小,为何不娶妻生子,居然还问扈三娘与阎婆惜比较,哪个容貌更胜一筹?
宋江觉得脑中一阵错乱,他本擅于识人,但此刻却真的看不懂了,看不懂这秦王究竟属于哪一种人。
赵柽问了一堆,彰显了自家眼界高瞻,又满足了些一直以来的好奇之事,这才伸个懒腰,端起茶杯。
宋江以为秦王要行送客,立刻识趣地站起来打算见礼告辞,却不料赵柽再度开口道:“宋大夫,何为忠?”
宋江闻言顿时心头一颤,暗想果然来了,这却是之前就准备好的一句问话,本来是要回答官家的,不成想官家根本没兴趣问他这些,秦王这里却问了出来。
可秦王问这个是什么意思?听说此刻朝上,一些事情颇为微妙,太子势弱,秦王与郓王针锋相对,大抵都有想要再进一步的想法吧?
一念及此,宋江“噗通”声跪倒在地:“下官以为,忠……便是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
赵柽瞅着他,好半天才笑道:“宋大夫,你可以回去了。”
宋江叩头起身,走出王府大门,虽此刻依旧漫天大雪,寒气袭人,但他的衣衫却已被汗水全部浸透……
两浙西路,睦州,清溪县境内。
夜色之下,林冲望着远处仿如嶙峋怪兽般的起伏大山,帮源山谷已遥遥在望。
他长长吸了口气,随后长啸声起:“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