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林冲没有什么仇怨,虽然有所交集,但谈不上仇恨之类,毕竟很多事情都在明面摆着,彼此心中明白,根本没有必要杀人。
而且杀了林冲,他没法对张贞娘交代,虽然他有一百种方法让林冲死的悄无声息,但却不想和张贞娘在此事上撒谎。
何况,若林冲死于他手,那么天下人会如何看他?怕是那些有心的都会跳出来污蔑诽谤,甚或就此事去攻击指责张贞娘。
这是他绝对不想看到的。
他承认自己有私心,并非心存正直悲悯,才不杀林冲,他有名声名节的考量,在心里这些是要重过杀眼前这个人的。
还有就是……他看了看跪在林冲旁边,此刻颇有些诚惶诚恐的扈三娘,这个不幸的女子实在太过可怜,若是林冲再死,那她于这世间更无一丝依靠,怕是也难继续活下去了。
想到这里,他缓缓开口:“且去吧!”
“啊?”林冲抬头,脸上覆着面具,看不出那下面是何表情。
“多谢殿下!”扈三娘拜了一拜,然后拉着林冲又是一拜。
赵柽瞅了二人一眼,半转过身,冲二人摆了摆手。
扈三娘扶着林冲从地上站起来,然后道:“殿下,那我们告辞了……”
赵柽微微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这次彻底转过了身。
扈三娘又是一礼,然后和林冲走去,但是没走出多远,后面就传来赵柽的声音:“自古世事多无常,荣华富贵草上霜,人间正道是沧桑。”
林冲闻言身形一滞,仿佛发呆般停住了脚步,几息之后,才在扈三娘的搀扶下,继续向前走去……
第二日,高俅被刺的消息传出,震动东京,道君皇帝大发雷霆,下令各府司一起调查。
并让赵楷提举殿前司,封都指挥使,和赵柽一起,带领禁军在城内城外大举搜查起来。
可是十来天过去,却没有一点眉目,别说抓到凶手,就是高俅的真正死因都没弄明白。
高俅虽然被“虎子”打烂了脑袋,但开封府的仵作却在他四肢上发现了针眼状伤痕,本来也不注意,但门前童子丫鬟致死的原因就是咽喉处的此种伤痕,所以又怀疑高俅其实也是死在此伤之下,至于脑袋不过是凶手泄愤罢了。
这日晚间,赵柽坐在辟邪巷童贯府中饮宴,童贯一副愁眉苦脸。
赵柽笑眯眯瞅他:“道夫放心,没人知道高俅是被转日针所伤的。”
童贯摇头道:“王爷,我若早晓那木双……不对,是林冲和高俅有这般仇怨,就不留他在东京了,而是送去西军处随便任个职务算了。”
赵柽道:“本王也想不到啊,就是当初看他有些熟悉,谁知道他居然毁容破面呢,要不是前几日遇见他浑家扈三娘,怕是一直当成什么木双了。”
童贯低头道:“此事还多谢王爷告知,又要王爷帮着隐瞒,贯不知如何报答王爷。”
赵柽笑道:“道夫你这是什么话,你我之间还谈什么报答不报答,只是道夫本来好不容易收的徒弟,这下子却不见了。”
童贯叹息道:“王爷太抬举老臣了,不过好在老臣已经将全身武艺都传授给他,算是了桩心事,如今他杀了高俅不知所踪,我心里难免惦记,想他去了何方。”
赵柽道:“看来道夫是真心相待林冲。”
童贯道:“不怕王爷笑话,老臣对林冲与旁的义子不同,旁的义子学不了武艺,林冲却是老臣的衣钵传人,所以老臣是想要他养老送终,继承老臣家业的,唉……”
赵柽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他不知该说些什么,眼下这种事谁又能料到呢?
两人继续喝酒,三巡之后,开始说起朝事,赵柽道:“女直使者走了吗?”
童贯点头:“走了,昨日上午走的,郓王亲送到城外,看起来心情很好,喜笑颜开,应该是此番商谈顺利。”
赵柽思索道:“恐怕并未敲定什么具体事情,毕竟这些使者根本不够资格决定,此刻的商谈,大抵都是彼此试探而已。”
童贯给赵柽斟满一杯酒:“老臣觉得也是如此,不过听官家的意思,好像下一次要派人前往金国,面见金国皇帝完颜吴乞买,到时看金国皇帝想要什么,回来再做商量。”
赵柽道:“应该便是这样,之前都是看彼此诚意,诚意够了,再商谈具体事宜,不过就怕完颜吴乞买狮子大张口啊。”
童贯道:“辽国疆域广阔,咱们不用那么多,只需燕云之地,完颜吴乞买再张口又能要多少,官家的意思是大不了将给辽国的岁币给金国就是了,只要能拿回幽燕就行。”
赵柽闻言笑了起来,轻轻摇晃酒杯:“道夫以为如何呢?”
童贯想了想:“老臣觉得,自然还是要争上一争的。”
“若是争不过呢?”赵柽眯眼道。
“争不过……”童贯苦笑道:“女直骄兵悍勇,几次大战打得辽国几无还手之力,若我大宋争不过,那也就只得依陛下的主意,就算付出些代价,也要以拿回幽燕为主。”
“拿回幽燕为主。”赵柽笑道:“好,好一个拿回幽燕为主……”
“王爷的意思是……”童贯看向赵柽道。
“本王没什么意思,本王是有些醉了,有些醉了……”赵柽大笑起来。
半个月后,高俅的案子实在没有头绪,道君皇帝也只好下旨放缓追索,让开封府和刑部慢慢查探。
而赵楷此刻提举殿前司和皇城司两处,一时间大权在握,风头无俩。
转眼夏日已深,天气愈发炎热起来,赵柽这天在府内逗弄小赵熹玩耍。
小赵熹去载四月出生,按年头来计的话,该算两岁了,不但会喊爹爹和娘,甚至还能背些简单的诗句。
“爹,爹……”看着小家伙在地上骑着木马摇晃,赵柽一把将他捉到怀中。
“背首诗给爹听听。”赵柽将他举得和自己一般高,笑着说道。
“孩儿,不背……”小家伙笑嘻嘻地挣扎。
“背一首,爹爹给你拿糖吃。”赵柽诱惑道。
“真的吗?”小赵熹立刻睁大眼睛:“娘……不许我吃糖,说牙牙会坏。”
“别管她,爹说可以就可以,赶快背一首!”赵柽严肃起来。
“那,孩儿背,爹爹不能反悔,要给孩儿,糖……”小赵熹说道。
赵柽将他放在地上:“背吧!”
小赵熹站在那里,还没有木马高,憋了半天,才道:“云淡风轻近午天,傍花随柳过前川,时人不识余心乐,将谓,将谓……”
他将谓了半天,也没说出最后一句,赵柽的脸色却沉了下来。
这是理学五子之中程家兄弟程颢的诗,祝秀娘居然教小赵熹背这人的诗。
赵柽是极度不喜理学的,也不想让自家的儿子学这东西,就算这些理学家的诗词都不想让赵熹接触。
“以后再不许背这首诗了!”他淡淡地道。
“啊……”小赵熹不解,看着赵柽道:“爹爹,糖,糖……”
赵柽喝了一口茶水,道:“背这首诗,没有糖!”
“哇……”小赵熹闻言眨巴眨巴眼睛,立刻大哭了起来:“我要糖糖……”
这时祝秀娘带着荷香和青杏过来,见状急忙一把抱起小赵熹:“熹儿怎么了?”
赵熹哭道:“爹,爹……说话不作数,骗熹儿。”
赵柽在椅子上黑着脸道:“没全背下来,自然没有糖吃。”
祝秀娘瞅向赵柽,还没待说话,就听赵柽又道:“以后不许再教熹儿背程颢的诗,周敦颐、张载、邵雍、程颐四个也不行,他们的诗词文章,一样都不许出现在府中!”
祝秀娘闻言脸色一下就白了起来:“王爷,你……你这是不讲道理!”
赵柽看着她,半天才道:“本王就是道理!”
“你,你……”祝秀娘本来神情忿忿,想要争辩,但却一点点平静下来,冷笑一声,将赵熹送到青杏怀中,随后扭过头去。
赵柽眯眼看她,接着站起身走到前面,忽然一伸手将她抗在了肩上。
“你……要干什么?”祝秀娘顿时吓得一声惊呼。
赵柽也不说话,任她在肩头扑腾挣扎,只是往房舍处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