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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水晶灯折射的光斑在墙上游移,钟艾陷入一种昏沉之中,她直勾勾盯着天花板上的白色水晶灯,瞳孔被强光刺得微微收缩,感觉那炽白的色彩似乎要把她吸进去。为了缓解晕眩,她努力试着偏了偏头,湿发在枕巾上拖出水痕,眼神落在卧室门外的破奴身上。
破奴高大的身影被圈在方形门框中,玄袍下摆沾着夜露的潮气,像一副晦暗的画。她忽然想起水下梦里的那段声音,指尖无意识揪住被单褶皱,不自觉盯着破奴喃喃出声:“世子……“
破奴虽然有些焦灼,但整体保持着镇定,喉结随着吞咽动作重重滚动,努力不表现出惊慌失措的样子。
钟艾的院子已经一片嘈杂,门外的佣人们正窃窃私语,吴阿姨甚至已经开始安排人要抽干西园湖的水,老花镜滑到鼻尖也顾不上扶。屋子里,孟大夫正喊着什么肺功能仪、盐酸米……医用手套撕开的包装纸落满地毯。
彭闪闪靠在墙角默默流泪,珍珠耳坠的银钩深深陷进掌心。楚塬试图帮忙,却被孟大夫也赶到了另一个墙角,鞋子在地毯上碾出焦灼的漩涡,于是他也开始从另一个角度凝视钟艾。
破奴明明不该听到那句话,但偏偏钟艾那轻如鸿毛的声音飘进了耳廓,他内心深处猛地升起一种奇怪的熟悉感,他猛地盯住钟艾的脸,丹凤眼里翻涌着千年未见的惊涛,却看到钟艾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一闭眼,彭闪闪哭的更凶了,睫毛膏晕染成破碎的蝶翼。楚塬努力攥着拳头,指节泛白如同冷玉雕刻,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却越用力就越心慌。
破奴也开始死死攥住玉佩,羊脂玉表面沁出薄汗,来回踱步,腰间青铜铃发出有规律的响动,皂靴踏碎满地月光残片。
晨露在琉璃瓦上凝成霜花,圆月西垂去,消失在天际。黎明到来之时,孟锦一行人才稳住钟艾的状态,她拉着楚塬一字一句叮嘱:“一定要记得等钟小姐醒了就去医院做CT,做完放心些,千万不能因为嫌弃麻烦就不去,别像大少爷和大少奶奶一样赌气,现在他们都落了病根……“
“好的,孟姐,我知道了。“楚塬知道孟姐又要大谈大哥大嫂的神经爱情故事,卷发被冷汗粘在额角,赶紧打住,把他们送到了停车场,把自己车钥匙递给了她,金属钥匙串在掌心勒出红痕。
孟锦走的干脆,她干脆利落上了车,一骑绝尘离开钟家,一旁的助手问:“孟姐,你说二少爷和这个钟小姐是什么关系啊?”
孟锦一笑:“如果二少爷和大少爷一样幸运,他们或许能有点关系。”助手不明所以,但知道孟锦一定心情不好了,马上闭上了嘴巴,孟锦看着深蓝色的天空,深秋黎明的初阳升起前,远处天边霞光一片,她打开窗,感受着凉风,深深叹了一口气。她在楚家这么多年,一直是楚塬的专属医生,她早就看出虽然二少爷一直在各种事情上显得比大少爷乖巧些,但他骨子里,一定是个比大少爷更深沉疯狂的人。
三日后。
钟艾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里一直有人在她面前喊什么世子世子,马蹄声混着铠甲铿锵,喊得她烦躁无比。但每当她想抓住那个声音的出处,指尖总穿过雾霭般的虚影,却又会变得一片混沌。梦中所有的一切都十分模糊:青石板路上的车辙印、戴着幂篱的行人、她自己的绣金线翘头履以及那些时不时在她眼前喊世子的人……
“什么柿子鸭梨的!烦死了!”她在一片混沌中终于蓄力成功,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猛地喊道。周身的感触瞬间回涌,消毒水味混着中药苦涩钻入鼻腔,她发现自己正坐在床上,身上十分酸痛,留置针在苍白手背泛着冷光,手背上传来阵阵刺疼。
彭闪闪、楚塬和破奴都被猛喊的钟艾吓了一跳。
他们各自站在钟艾床的三边,破奴正对着她,药碗在掌心蒸腾着褐色雾气,手中拿着一碗棕褐色的药汤。楚塬则站在钟艾左手边,毛巾边缘绣着的“艾“字被攥得变形,手中拿着毛巾。彭闪闪手里还拿着她的被角,珍珠美甲勾出丝缕棉絮,被她吓得呆在原地。
“我去——这人参真有用!”楚塬最先惊喜得喊道。
他甩开毛巾冲上前来,运动腕表磕在床柱上发出闷响,满眼欣喜的看着钟艾的脸。
钟艾闻到他身上的沐浴露香味,雪松香里混着医院消毒水的气息,伸出手给了他胳膊一巴掌,掌心拍在他绷紧的肱二头肌上,楚塬才讪讪的直回了身子。
彭闪闪又想哭又想笑,泪痕将妆容冲刷成抽象画,因而脸上拧出了个奇怪的表情。她把被角放下,真丝被面滑落露出她腕间的檀木珠串,哽咽开口:“终于舍得醒来了?前天我们带你去医院,什么都没查出来,你却醒不过来,急死人了你知不知道。“
钟艾抿抿嘴,干裂的唇纹渗出淡淡血丝,扯出个虚弱的笑容:“我也没想到,我睡了多久啊?“她一出声才知道自己嗓子干哑的这么厉害,喉间像含着砂纸。
她微微侧身便看到了床头柜上的茶壶,紫砂壶嘴还凝着水珠。等不及其他人反应,消瘦苍白的手指已经抓过茶壶喝了起来,喉间发出小兽般的吞咽声,喝到茶壶几乎见了底,她才终于感觉自己回了魂。
破奴本也想说点什么,但看到钟艾被水汽浸润的杏眼,忽然就变得口拙舌笨。他把手里的药碗向前递了过去,碗底金丝镶边映着颤抖的指节,轻声说:“你想吃鸭梨,也要先把药吃了。“
夕照将雕花窗格拓印在地毯上,下午的阳光穿透玻璃,门外的秋风呼啸着,枯枝在窗上投下爪牙般的暗影。屋子里暖意融融,钟艾忽然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感。上次还魂之后,身体总感到冷,但今天醒过来,足底踩着床单,全身居然都是暖洋洋的。
她皱着眉不想接那碗药,鼻翼随着药味翕动。药被破奴端在她鼻前不远处,阵阵苦意传来,不知名药材混着黄连的气息在鼻腔横冲直撞。床边三个人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抗拒,5分钟后,彭闪闪忽然说道:“啧,还得我们来!“
话音刚落,还没等钟艾反应过来,一旁的楚塬捡起了毛巾跪坐在了她身侧的床上,床垫凹陷处泛起涟漪般的褶皱,准备随时给她擦嘴。破奴大步向前,玄袍广袖带起药香阵阵,拿起药匙盛起一匙就递向了她的嘴。钟艾想躲,彭闪闪早已用戴着翡翠镯子的手揽住了她的肩膀。
钟艾没想到这三个人配合的这么默契,药匙磕在瓷碗边缘奏出清脆乐章。不到10分钟,一整碗药就被她下了肚。还没等她抗议骂人,破奴手里忽然变出一颗冰糖塞进了她的嘴,晶冰糖在舌尖化开清甜,他指尖残留的沉水香萦绕在唇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