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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
慕言/文
《鉴证实录·玄字笔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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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起头,收了雨伞,仰望苍穹。
铅云压顶,高高红墙一眼望不到尽头。
雨过天晴,紫微城没有想象中的明媚和光风霁月,依然如此惨淡。那是一种囚笼般的铁色,特别阴郁,并不畅快!我知道,要想不死在这个花团锦簇的修罗场,就得换一种活法。
太监贾云宣旨,皇贵妃召见。我到紫云宫的时候,娘娘正在暖阁赏花:“孩子呢?”
“抱来啦!”我将孩子递了过去。监察院执戟郎秦钟喜得贵子,皇贵妃命人将孩子接入宫中居住。秦夫人韩氏乃是皇贵妃胞妹,两人关系非同一般!皇贵妃爱不释手,用一颗水果逗弄婴儿:“你看小脸蛋简直比红苹果还要粉嫩!我的儿,从今以后,我就是你娘亲。”
皇贵妃是老绝户,老嬷嬷抱走孩子之后,吟诵李清照婉约派诗词,特别落寞与寂寥:“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隔着窗户院子里有大片花圃,确实种植几株海棠。我也知道娘娘心情不好为了什么:“花已逐渐开败,草木枝叶正盛,暮春景色,确实如此。”
“暮春,一场疏雨……”此言恰恰戳中皇贵妃泪点和痛点,鼻子发酸,泪如雨下:“我也年轻过,阮玉楼也有年老色衰的一天,任你倾国倾城,到头来都是一场春梦和幻光!”人的生命确实如此,如同鲜花,有时盛开,也有凋零。我们这样的杀手如此,女人亦如此!衰老是佛说七苦之一,得道高僧尚且无法解脱,更何况这个逐渐失宠的女人。生老病死,自然规律,只不过这话在皇贵妃面前无法说。卑职只能保持沉默,少说多干。
皇贵妃虽然吃斋念佛,实际活在尘网之中无法自拔。当差许多年,老子看惯了紫微城风风雨雨和生生死死,逐渐明白一个道理:帝王将相,后宫妃嫔,王公贵族,达官显贵……一个个看似风光,实则也是人,有着普通人喜怒哀乐,爱恨情仇,心胸未必就比平头百姓宽阔多少:“东西拿到了么?”
除了护送执戟郎孩子入京,这次入川还有一个秘密使命,前往药谷拜访慕容春秋。我拿出了一瓶蜂浆:“神仙蜜,慕容先生独门秘制!”
“行了。”她对旁边伺候的小太监贾云说:“收起来吧!”
“她们母子,如何处置?”贾云察言观色:“还请娘娘示下。”
“你办事,本宫素来放心!需要我教你么?”皇贵妃雍容华贵,慢条斯理地道:“也罢!今儿恰恰缺了花肥,就用她们母女给庭院几株海棠施肥吧!”这个命令看似鸟语花香,细思恐极!女人吃起醋来,那种恨意,我的心尖儿都是微微一颤!
如果皇贵妃韩梅是一树梅花,清雅高洁!那么丰腴贵妃阮玉楼就是娇艳杏花。二人一瘦一肥,一素一荤。圣上追求长生多日不上朝,宠信韩妃也是为了炼丹并非真的有情,对她孤芳自赏产生审美疲劳,兴趣大减!江南那枝杏花瞬间点燃明帝已近暮年又不甘衰老的身体,所以韩妃怎会不嫉妒阮妃?这个女人,歹毒!
她说阮氏秽乱后宫,不知从哪里找来巫婆,声称阮妃生下的婴儿是狐媚子投胎,克国克家,克父克母,大凶之命!圣上龙颜大怒,将其打入冷宫,褫夺封号。韩梅赶尽杀绝:“做得干净点儿!”我也只是负责执行,专门干脏活儿!没有选择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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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段时间,紫微城一场春雨。
后宫佳丽,万紫千红,雨露均沾,结果未必都是甜蜜,也有可能酸涩,即便甜也未必是福,也许就是首先被吃掉的那一颗葡萄,不是什么好事儿!
自从老子当了明教青龙使徒,圣上钦赐御前行走,但是一直鲜少涉足后宫。这个网罗天下美女的大观园貌似花团锦簇,实则尔虞我诈,比刀光剑影的江湖还要凶险!任何人置身其中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步步惊心!我也懒得打听,要不是娘娘亲自下令断然不会卷入宫斗,参与这些女人家的无聊纷争!
贾云提着妆盒在前,负责做事;老子负责安全,处理突发情况。金瓦红墙,这条路依然没有尽头,如同一个巨大囚笼,让人窒息!
检蔬司送来新鲜蔬菜,御膳房正在准备晚膳,厨娘见到我们,敛衽行礼:“公公怎么亲自来啦?”
贾云望着点心局珍馐:“海棠,阮玉楼膳食也是你们准备吗?”
“冷宫吃剩饭。”海棠指指墙角猫食,那是一屉发霉馒头和半碗粥:“这些东西连后宫养的那只‘黑狮子’都不吃,晚些小太监给她送过去。”
“不用啦!”贾云蹲下身子,不动声色地给稀粥加了一点蜂蜜:“我们送去。”
“这些都是下人们干的事儿,怎能劳烦贾公公和李大人?”海棠有些紧张,似乎也看到了贾云小动作:“那是冷宫,奴才们都是放在门口就走。两位何等尊贵人物,亲自给她送过去?没来由地惹了一身晦气!”贾云没有多言,将馒头和稀粥放入妆盒,辞别出来,去了冷宫。
阮玉楼正刷恭桶,迎面是难闻的泔水味道。这个可怜又可悲的女人,当初在南京看到她的时候陶醉在艳丽杏花丛中,美得像仙女!如今被人像破袜子一般扔掉,孩子成了狐妖,恍若隔世!贾云拿出馒头稀粥,掏出手绢,捂住鼻子。她并没有认出我们,眼里只有妆盒里的残羹,扔掉恭桶刷,爬过来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冷宫都是帝王遗弃的女人,过得猪狗不如。其中,绝大部分一生都未亲眼目睹圣颜,遑论临幸。一般来说,也没有人专门给冷宫送食物,阮玉楼也不知道饿了多久?也许在冷宫这半年一直靠泔水充饥,维持生命,所以发霉馒头和冰冷稀饭对她来说无疑是山珍海味。
贾云看着阮玉楼喝完半碗加了神仙蜜的稀粥;我在堆积如山的恭桶旁找到一床破烂草席用于裹尸……事情做得有条不紊,仿佛不是在杀人,而是例行公事,完成一件日常工作。
药性很快发作!
“好多斑斓飞蛾,红的,绿的,蓝的,紫的……姹紫嫣红,真美啊!”阮玉楼愉快地抽搐,微微一笑,七窍流血。不痛不生,不痛不死,“神仙蜜”是例外。慕容春秋告诉我,此物加入八宝粥、莲子羹,杀人无形,神鬼莫测!临死之前不会痛苦,还很快乐。韩梅持斋修道,这是特意安排也是恩惠,否则大可赐她三尺白绫,没有必要大费周章地去药谷。有的时候,赐死也是一种恩赐,离苦得乐。
阮玉楼望着天空,进入一种濒死状态!人死之前,想到什么?没有死过,我不知道,只看到了她的眼里溢满甜蜜,嘴角掀起一个微笑……这样的微笑只怕死神看了都会害怕,望而却步。她想到了什么?以至于面对死亡能够如此从容,视死如归?芳草地上的鲜衣怒马,还是烟雨江南,醉人杏花?我不知道,再也无从得知啦!
贾云杀了秦玉楼,天已黑尽。他从屋子里抱出婴儿,肌骨莹润,手舞足蹈,眉心有个银色火焰胎记,看上去就像毛茸茸的狐狸尾巴:“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是阮氏产下的宝宝,一并处理掉吧!剩下事情交给李大人,辛苦您啦!”他将婴儿装入妆盒,交给了我。一天之内,我见到了两个婴儿。年纪相若,命运却是如此不同!一个皇贵妃宠爱有加,认作义子;另外一个刚刚降临人世就要撒手人寰,甚至还没有好好地看过这个世界一眼……简直天壤云泥之别。
贾公公回宫复命。我用草席裹尸,没有裹尸布,更加没有棺材,敷衍了事,拖出冷宫。由于做贼心虚,老是感觉身后有人:“谁?”这里鲜少有人涉足,周围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只有一只黑色野猫不知从哪里跑出来舔舐那碗残羹,“黄金三花瞳”看得人心里发慌!草席露出阮玉楼满头青丝,脸庞已经开始僵硬,十分恐怖!看来我得抓紧时间,尽快把尸体处理掉!
娘娘懿旨,阮玉楼尸体埋入花圃。按理完全可以将尸体扔出紫微城,掩埋老城根,然而并没有这样做,反而葬在深宫,朝夕相处,不怕闹鬼,也不怕冤魂前来索命!这个女人比老子还胆大,确实够变态!不过,关我屁事!只要完成任务和工作,我就可以向娘娘复命,来到花圃,随手将妆盒放在杏树下,往手心吐了两口唾沫星子,抄起花锄一筑,树根居然流出血来!
行走江湖多年,后来当了锦衣卫,老子算是杀人如麻!向来不相信什么地狱阴司报应,挖了一大一小两个土坑,累得大汗淋漓!明月高悬,银霜满地,索性取下绣春刀、千叶伞和青龙腰牌,脱了飞鱼服,负荷花锄,气喘吁吁:“卑职只是奉命行事,夫人莫怪!早点投胎,但愿来世你在江南做一只快乐的小燕子,千万别再入宫了!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攀不上高枝儿……”我默默地祷告一阵,一脚将草席尸体踢入深坑。也许,你会觉得残忍!这确实是失败者下场,我只是一个执行者,充其量算是从犯,并非幕后主使。皇贵妃权势熏天,小小侍卫如何能做螳臂当车之举?这是毒杀宠妃的恶毒计划,锦衣卫没有能力阻止,即便我不做,也有其他人去药谷,同样找来“神仙蜜”杀了阮玉楼!紫微城就是竞技场,宫斗就是一场搏命赌局,输了一子,满盘皆输,死无葬身之地!此后,深宫经常闹鬼,夜不能寐。不过,此乃后话。
杀人简单,善后不易,埋尸工作干到天明。我将两个深坑挖好已是半夜;将裹尸草席滚入深坑,覆土掩埋妥当,已是清晨时分。月隐星疏,司晨报晓,整个紫微城也在睡梦之中慢慢苏醒。我想着力争在侍卫巡逻之前埋掉婴儿,完成任务。这时一个苍老声音传来:“皇宫之中杀人埋尸,真是胆大包天,丧心病狂!”来者是谁?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