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腾腾的早点棚边,两个中年壮汉正坐着等摊小二来送上汤馄饨。
“哎,听说昨晚没有妖怪出来吃人呢。这已经连续好几天了,是不是已经被衡天宗的道长们给降伏了啊?这样咱们就安全啦!”
“我看未必,这妖怪指定还在。你没看朱雀街的贵人府上都还贴着东西呢。”
“这说来也怪,这妖怪吃人吧,它又只是向贵人们下手。依我看,它还做得不——”
“——嘘!”高个子惊恐地捂住胖子的嘴,“你疯啦,当心没命!”
两人噤声,马上干哈哈地聊到今天天气真好啊,吃什么好呢。
目标是权贵人家,难道还有如此嫉恶如仇的妖?
南晴嚼着包子,多年跟妖类相处的经验来看,这其中必然没这么简单。
聚宝楼座落在京城的东北处,高五层,门前是达官贵人和各路客商每日来往的必经之路。
多年没来,雕栏玉砌依旧豪气不改,一层正中央的巨型玉貔貅通身润泽,人气也似乎更旺了。
脑海里有些清晰的回忆即将溢出时,南晴催动法术幻化面容,逼迫自己不去理会潮水般回忆的叫嚣声。
小二看着面前脸颊处豆大一颗黑痣的粗眉女子,沙哑的嗓音透过略显干涸的嘴唇说出一碟菡萏翡翠酥、一笼水晶龙井虾仁饺和一壶上好的铁椤红茶,脸上保持着灿烂的职业笑容,心里却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全方位评估此人有吃霸王餐的可能性而且非常高,准备退下后火速禀告副掌柜。
“把你们家的招牌菜都报上来,我们这四个人。”另一小二领着穿着一致的四男一女上了二楼,为首的男子一边说着一边在隔壁桌坐下。
只见四人身穿服饰皆绛紫银边,束腰呈银底绣深灰色云纹,每人皆有一玉佩上书“衡”,唯一不同处为玉佩的大小及形状不一。其中三个男子皆玉冠束发,女子上半发梳了整齐的小发髻下半披发散肩,左手腕处系着几只细小的铃铛。
一看就是衡天宗,仙门的弟子下山历练了。
“大师兄,我们不等三师兄一起吃吗?”女子探究地问道。
“师姐,你管他作甚?那呆子,脑子里整天就是捉妖捉妖。”右手边的男子白眼都翻了几轮,“我看他就是想尽机会在师尊面前显摆,自己有多么努力!”
“五师弟,你这话可就不对了。降妖除魔是我们衡天宗弟子的天职,说不上显摆。”挨着柱子旁的男子背对着南晴,手里正把玩着一个不知名似法器的物品,“但是呢,尊师敬长同样重要。我们一切都听师尊和大师兄的。”
窗边位的男子眉心一点红痣,静目养神良久,漠然睁眼:“由他去吧。”
之后的对话平平无奇,南晴也并不关心仙门之事,举耳竖听也没得到有用的消息,便打算吃完下楼或到街上再碰碰运气。
喊小二结账时,小二直接把副掌柜叫上,两人紧盯着南晴从钱袋里掏出了足额的银子,小二放在牙口咬了咬,跟掌柜对视一眼,这才讪讪地赔笑弓腰。
掌柜的脸色也不大自然,但毕竟是见多识广,此刻正浮夸地拧着小二的耳朵,边骂边与南晴说着对不住,两人一唱一和地迅速退下。
快要出门时,迎面一个绛紫色的身影,低着头看着手里的纸张直直地走过来,南晴躲闪人群不及碰了照面,对方却不为所动地绕过她往后走。恼火间瞅见对方手里似拿着的是一幅地图,上面用朱笔在不同方位画了圈,男子正专心致志地掐着手指飞快地计算着什么。
她眼疾手快地抓住男子的右臂,扭头跟他说:“兄台,一起搭个桌。”
“你是谁?我们衡天宗一起——”男子一个趔趄。
“一起吃吧。”南晴眯起了眼睛,抬头示意上方。
青年语塞,踮起脚看了一眼二楼,脸色很快肉眼可见地变红,忿忿道:“好啊,咱们拼桌。”
职业热情的小二再次看到南晴的旁边还站着如假包换的衡天宗弟子,默默在心里扇了自己几个大嘴巴子,忙不迭地把两位引到一楼最舒适的茶座。
正打算滔滔不绝地介绍招牌菜式时,看到粗眉女子轻轻把食指搭在唇上,直勾勾看着自己,冷然的眼神充斥着驱赶的意味,便识时务地退下。
此时,紫衣青年的目光从图纸转移到面前人,撇了撇嘴:“姑娘的易容术实在算不得高明。”
嗯哼,居然被轻易地识破了呢。
“在下一介散修,自然比不得你们衡天宗弟子。”南晴自顾自地斟茶,呼了呼热气,“兄台想吃什么?我请客。”
“随便。”
还真是一点都不客气呢。
随手指了几样菜式,正想找缘由开口,不料青年开门见山:“明夜兴许会有异动。”
“?”南晴真诚地表达疑问的眼神。
“你看这几个地方,连成一条线时是不是像北斗七星?”青年说着话时靠过来,动作幅度过大,连同马尾绑着的银流苏一甩,差点甩到南晴脸上,手指着图上一处,“按时间推算,明晚,就在这个位置。”
“被吃掉的都是刚出生不久的婴儿。”
南晴心下一惊,顾不得矜持,把图纸扯过来细看,图上正是京城的大致分布图,目光从朱笔标记处掠过,在中间的一处府宅字迹停留了两秒,似是被刺痛一般,迅速移开。
靖丰侯府在七星连接线外。
“还真是可怕呢。想来必是非同寻常的大妖,怕也只有你们衡天宗能降伏了。”
这种恭维的场面话,对这些仙门弟子屡试不爽。
果不其然,青年眉头舒展些许,眼里带着丝丝自豪的笑意。
剑眉星目,面前人笑起来其实还挺好看的。
“这种危险的场合我就不掺和了。祝贵宗此次斩妖除魔,旗开得胜,造福百姓。”
衡天宗名满天下,想来京城危机很快便能解除。
但若柔不日便要临盆,她不能掉以轻心。
南晴决定等风波平息后再回妖界。
犹记得刚离开京城那年,才十岁年纪。
如今一晃八年,如白驹过隙。
很多时候,走在繁华热闹的大街,身体每处肌肤都在充分感受着充实的人间烟火气息,恍如隔世。
午夜梦回千百次的那处府邸,却一直没有勇气靠近过,只敢远远、远远地眺望一眼,知道它一直都会在,一直都没变,便已很满足。
师父闭关前曾嘱咐过,本不该如此频繁回到人间。
是该提醒自己了。
这里是本早已不属于自己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