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楼下,近来出现一个卖章鱼小丸子的女人。
她推着一辆小车,上面是做小丸子的模具,一份有6个,只要5五块钱,便宜得可怕,但她衣衫褴褛,让人感觉卫生条件一般,所以每次经过,都没见到有人帮衬。
有天我临下班又被要求加班一小时,到家不愿做饭,便买了两盒,吃起来倒是和外面的没区别,大约加了那些酱料,新不新鲜都是一回事吧。
说起来,多年前,我也有过一次饿得不行,随便吃了两盒小丸子的往事。那还在用手机短信沟通的年代,我有个同事叫小许。
小许比我晚一年入职,长得高大,一张方正的脸上挂着阳光的笑容,他到我当时的公司做实习生,跟随负责销售的台湾女人海蒂。
我们都不待见海蒂,五十出头的大龄未婚女,操着一口甜糯台湾腔,每天都做出需要“人家”特别照顾的表情。
比如要见客户时,海蒂就会用少女音,走过来与我说“嗨,帮我拿个行李箱。”要换做今日,我会怼之:“你不是我上司,又有工具人小许,指使我作甚!”。但那年我心地纯净,有人召唤,总是古道热肠、一马当先。
而后到了电梯口,见小许同样拿着行李箱,外出谈合作,排场却如远足旅行,在我十几年的职业生涯里,也只有海蒂如此。
到了楼下,海蒂继续“嗨”一声“某某,帮我打个TAXI。”楼下雁荡路是一条步行街,TAXI不得入内,我便拉起箱子风风火火跑到淮海路上给她拦出租车。再和小许一起将两个完全不重,空有体积的箱子放入后备箱,目送他俩扬长而去。
回到办公室,自然是与亲近的三位姐姐奇蒂、梅格、K姐八卦了一番。
“嗨!”不知道谁模仿海蒂的台湾腔叫了一声,众人齐笑,现在回想,有些对不住海蒂,因她固然做作,但在每次拜托你后,都会道一声谢谢。
不过同在一个屋檐下,总是缺点看清,优点甚少注意,彼时我认为小许跟着海蒂多半是受苦,我比他早入职,得照顾下晚辈,当然所谓照顾,就仅是他有问题找我,就停下手头工作帮忙,或者偶尔请其吃个工作餐。
若是吃饭,我都是在楼下的罗森便利店买便当,例如茄汁意大利面或宫保鸡丁饭,便利店旁边是雁荡公园,拿着廉价便当恶盒在草坪上吃饭,遇上风和日丽的时节,有阳光有猫,算是一大享受。
偶有野猫来喵喵乞食,小许会抓住一两只老实的,戏谑一番,他似乎有着某种恶趣味,尤其对一头老实公猫,每每见之,小许总是玩弄它胯下铃铛,东弹弹,西拍拍。此举叫我大为不适,但小许笑得如花灿烂,玩够了,将猫往草坪一扔,那胆小的玩意寒毛直竖、直飞奔入草丛,过阵子再来,又全然不记往事,继续来蹭。
“这猫就是贱,给点吃的就能随便玩!”小许眯眼一笑,把猫儿举高高,稍后又玩起猫蛋来,多见几次,也就不想再与他吃饭了。
春去秋来,公司的业绩大不如前,小许在公司做了半年,眼看够打发学校的实习要求,在此薪资微薄,转正也无甚前途,就萌生退意。问其今后打算,小许称女友已考上了英国的研究生,打算出国深造,他却没什么兴趣过去,还在犹豫。
我自然是老好人地劝说一番,向他灌输了一堆“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人”的传统价值观,鼓励他一同前往。他连连称是,脸上的笑,却总有点戏谑。当然小许是国字脸帅哥,这样邪魅的笑容,我曾不止一次听来兼职的女生夸过,叫做有点痞痞的魅力。
几日后,小许就走了,中午他与海蒂一道吃了个饭,下午就不见踪影。
约莫过了半个月,在一个周末,我正在PT区的甘泉路一带闲逛,十月的上海还算凉爽,阳光明媚,我打算步行去镇坪路旁的乐购超市买些零食,小许竟是发来一条短信,问我近来如何,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我回了声好,他道正在人民广场闲逛,要我去找他,于是我便搭地铁到了人民广场,此时他正坐在博物馆前面的凳子上看鸽子。
“哟,小许,近来如何。”
“无事可干,喂喂鸽子。”他露出灿烂的笑,我寻思着中午去哪叙旧比较好。
小许突然说,时下他住松江,不如去他家一坐。时值2008年,SJ区对我而言是属于遥远的乡下,一提到它,联想的就是长长的地铁,下了地铁还有长长的公交在等待。我心头一寒,但不擅拒绝的我也勉强答应了。
之后我们坐上地铁,从二号线换到三号线,再到九号线,不常出门的我脑子迷迷糊糊,只能跟着小许走,也不知到了九号线哪个站,不是松江新城就是前面的某站。
小许道了声“啊,我记得我还有别的事,下次吧。”然后他便露出狡黠的笑,挥一挥手,抛下我走了,我出了地铁,看着有待开发的四周,顿感饥肠辘辘和疲倦。不知道身在何方,便只能原路返回,一路上我愤愤不平,将这事短信告知给奇蒂。
奇蒂回复:咦,摆明就是无聊耍你,你也不小了,别什么事别人一讲就当真,会给小年轻笑话的!
原来如此,我眼前顿时浮现起小许玩猫铃铛的模样,想来我与那猫也没有区别。出了镇坪路地铁,已是午后三点多,太阳倒是不歹毒,照在身上有几分舒服,沮丧的我闻见地铁口小摊档章鱼丸子的香味,便走过去买了两盒,也无心情走路,打车回家,小丸子已过了最佳品鉴时间,变得软趴趴,但柴鱼和芝士的香味混合鱿鱼的鲜味,即使口感不佳,连吃两盒也足够抚慰一下被整蛊的心了。
小许那日后便未再联系过我,他为何无故作弄我,大概就是如章鱼小丸子不及时吃会软塌、杜鹃占用其它鸟类的巢穴,屎壳郎爱堆粪球一样理所当然,人类看起来相似,但深入灵魂的话,装的都是不同形体的动物吧。当然,也或许我迂腐的老好人性格,对他来说是不可原谅的愚蠢,也确实很愚蠢,毕竟我的愤怒只需两盒小丸子就摆平了。
“这猫就是贱,给点吃的就能随便玩!”
我想起那日他讲过的话,这盒十几年后的章鱼小丸子,突然不怎么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