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喜了?
皇甫秋翼听闻,面色一僵,随机反应过来,应当是北地那次意外所致,后唇角又轻轻扬起,牵出一个浅淡的笑容。
虽说他是五位皇子中,最不受宠的一个,但仍旧有无数姑娘“前仆后继”地想要爬上他的床,为他诞下一位世子。
他每每遇到,都会厌恶至极,面上不显,心下却想疯狂远离。
这些年,他没日没夜、醉生梦死在影湘宫七宫里面,为的便是做实他“冥顽不灵”的名声。七宫内,女人身上胭脂俗粉的气味刺激着他的鼻腔,空气中弥漫着淫乱的气息,到处都能够听闻男人女人之间,发出的不雅之声。忍受不了,他便会开一间偏僻的雅阁,独自一人端坐到天亮;偶尔,心情不佳,他亦只是点位琴姬,隔帘听曲,一人对弈。
他知晓自己对女人的厌恶。宫中多年摸爬滚打,他看清了世态炎凉与人情冷暖;这世道于他,多是皇权博弈与手足厮杀,温情,只是这麻木不仁生活里,仅有的调味品。
他曾以为珠珠是最不寻常的那个,是唯一一位,在他孤立无援、绝望到极致时,愿意伸出援手的女子。她为他撑伞,遮风挡雨,令他渐渐意识到,这世上之人,多是不一样的。
而她溪涧清舞,真是例外中的例外。
他在“策马节”上便注意到她的与众不同了。若是寻常女子在黑夜里偶遇劫持马车的场景,一定会惊到腿脚发软、动弹不得,平日里的端庄温静的形象会在顷刻间化为乌有,成为他们躲避之路上的累赘。而她溪涧清舞,完全做到了临危不乱,甚至还懂得如何在危机时刻帮助到他们,以表忠心,当真是不容小觑的。
在北地,她凭一己之力救下明耀国几万大军。
“巾帼不让须眉”,她女扮男装参加选拔大会。
国库门前,众人看好戏般的眼神下,她甘愿牺牲自己演戏,替他遮掩事件真相,亦是令他刮目相看。
一桩桩,一件件,大事小事……溪涧清舞就在不断融入他生活的节奏中,渐渐走到他心里去了。
所以,当听到是溪涧清舞怀孕的瞬间,皇甫秋翼脑海中,汹涌澎湃的欣喜炸裂开来。
他目光朦胧地望着溪涧清舞,仿佛隔着一层飘渺的云雾,更似乎有着一段难以丈量的距离,横亘在他的面前。明明与她近在咫尺,却有种咫尺天涯的感觉。
末了,他抿唇,强压住颤抖的声线,小心翼翼地问到:“这孩子……是我的吗?”
溪涧清舞此刻已然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她淡抿唇瓣,微绽梨涡,而后,似是听见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般,“扑哧”一声笑出来。她朱唇轻启,声线却是淡漠释然:“五王爷莫要过于自信。从北地回京良久,殿下为何这般笃定臣未曾与他人如何,反而是潜意识里觉得,臣会为了殿下一人,守身如玉?”
皇甫秋翼一怔,俊眉紧蹙,面上露出痛苦的神色:“女人……不必出言作践自己……”
作践?
他也知道这是作践啊。
溪涧清舞听闻,偏过头去,浓密细长的睫毛颤动着,眼眸里氤氲出朦胧的水雾。心口处传来的,是一阵盖过一阵的疼痛,她咧开嘴想笑,然而无助的情绪却如同汹涌的潮水般,击溃了她脆弱的堤坝,一行清泪,顺着她白净的面庞,无声无息地流了下来。
皇甫秋翼见状,胸口一滞。
他不自觉地想要伸出手,擦掉她脸上残留的泪珠。
然而溪涧清舞却如临大敌般,条件反射地后退了一步。
皇甫秋翼的手就这样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半晌,他才堪堪收回手,垂到身侧;在溪涧清舞看不见的角度,紧紧地攥成了拳头。
皇甫秋翼的声音低沉喑哑:“本王……定会对清舞姑娘负责。”
溪涧清舞只当他说的是玩笑话。
她双手交叉置于腰处,右脚退后一步,对着皇甫秋翼俯身盈盈一拜,就好似未曾听到般,语气和缓:“臣,先行告退。”
然而到了第二天,当圣旨从皇宫送到西街药铺的时候,她才意识到,皇甫秋翼这下是来真的!
彼时,溪涧清舞刚穿戴整齐,正打算赶早集,去进些药材。她简单地挽了个发髻,着一身藕荷色暗花秋衫,晨间的光照在她素净白嫩的脸上,秋风微荡,吹起她额角的碎发,宛如下凡渡劫的仙女。
古叔拿起椅背上的象牙白弹墨外衣,正欲为她披上,药店门口却传来一声高亮的喧嚣:
“圣旨到——”
两人反应迅速,齐齐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太医院医师溪涧清舞,秉性端淑,持躬淑慎温香恭淑,有徽柔之质;柔明毓德,有安正之美。静正垂仪动谐佩之和,克娴于礼,敬凌夙宵之节。兹指婚五王爷正妃之位,责有司择吉日完婚——
“请五王妃接旨。”
溪涧清舞纤细的身形一震,竟是有些不由自主的战栗起来。纵使阅历万千,面对如此场景,她双眸亦是瞬间睁大,小嘴亦是微微张开,俨然一副遭受震惊的模样,一时半会没有回过神来。
“请五王妃接旨。”
公公毫无情感的宣读声又重复了一遍,溪涧清舞才堪堪回神。她直起身子,用双手去接圣旨,手腕仍旧是颤抖不已。
晨曦散落在镶金边的圣旨上,如同有生命般,将圣旨压得千斤重。深秋清晨凉意不减,她却觉得这圣旨出奇得烫。
“恭谢皇恩浩荡。”她的声音如清晨的露珠般清透净亮。
嫁人了……
她竟是要嫁人了。
短短一夜之间,她便已为人妻。
身后的古叔亦是一副未曾反应过来的模样,被溪涧清舞搀扶着站起来,一步步缓慢挪到餐桌旁。他唇角打颤,额上的碎发被汗水浸湿,从腰间拽出一块帕子,动作有些粗鲁、又胡乱地擦了几下,又仓皇地将帕子塞回袖间,因为太过震惊,竟是塞了两次都没有塞回去,帕子掉落到地上,也曾察觉。
半晌,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舞儿……你是如何同五殿下牵扯上干系的?”
他曾经答应过殷氏,不让他女儿溪涧清舞,重蹈她母亲的覆辙;而现如今,一切在顷刻间,变得无法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