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惠王也算有些肚量,也可能是不想开罪庞涓的原故,既要靠庞涓率军东征西讨,自然也要给其师弟孙膑几分薄面。索性,魏惠王就常与孙膑谈论兵法,久而久之他还真就越发觉得孙膑的兵法更好、更有道理了。”
“凡事,只要一思量出些道理来,就必会生事。你们想啊,本来日子过得好好的,突然有一天你们因一些感悟,就不想再过眼下的生活了,这是不是也意味着一种改变?在变与不变间,又往往取决于是否有道理、理由是否充分。只要稍有改变,也必会对原本的事物提出质疑。”
“魏惠王也不例外,听多了孙膑的兵法谋略后,他就想对庞涓指手画脚了。他是王,庞涓是臣,按道理来说,他也有资格指手画脚。可,如果庞涓得知了那并不是王的本意,也不是王能想出来的,反倒是孙膑在背后推波助澜呢?”
“庞涓身为大将军,在手握重兵下最忌讳君臣离心。魏惠王既因孙膑对他所做决策接连质疑,那他又如何能再留孙膑呢?”
“然,他还是心软了,因为他很清楚孙膑也是无心之举。他虽陷害孙膑,对其施以刖刑,削去了孙膑的膑骨,却还是留下了孙膑的性命。只要孙膑再难站起身子,也就做不了将军,更无法带兵打仗。如此,孙膑自也不会再是威胁。”
“但,庞涓又怎会想到,正是自己的妇人之仁,最终害死了自己...”
“唉~”赵衍骤然长叹,不断摇头,随之缓饮着茶水,似想歇上一歇。
柳霖霖也在这时晃动了一下沈安若的胳膊,微声道:“怪不得人们常说不能有“妇人之仁”,原来是因为会留下大患啊。可,“妇人之仁”四字也不该这样用啊,说到底不还是因为我们女人太善良,容易心软嘛...这也是一种好呀,怎就成了男人口中的坏呢?”
沈安若淡淡一笑,她虽侧眸看向柳霖霖,满脑却是齐麟。
——齐麟大概不会有什么“妇人之仁”,要么直接灭了对方,要么就什么都不做,永远不会有中间值,也永远不会有例外。
赵衍稍作休息后,又继续道:“后来,孙膑被齐国所救,又得到了田忌的赏识。在庞涓率领魏军大举进犯赵国时,他便上书齐王,要为赵国解围,这也便有了最为着名的‘围魏救赵’。”
“老臣就不再讲述“围魏救赵”的整个过程了,今日我们单说一下人性。你们一定不解,魏军何其强大,都快攻破邯郸城了,为何最后还会大败呢?这说到底啊,还是“忠心”二字。”
“若无忠心,庞涓完全可以不管魏国,随便齐国折腾去。只要他能攻占邯郸,完全可以自立为王。可偏偏千百年来,忠诚最为可贵,忠诚也是为人的基本素养。若无忠诚,人将无信!若无忠诚,国将不国!庞涓明知返回增援魏王乃是下下之策,但,若魏国不保,他也必成千古罪人,再难容世。他此生功绩不但会化为泡影,还会遭受世人痛恨。”
“为人不能不忠,为人也不能无信。忠君报国是职责,护好百姓则是本分。但,史书上并没有对庞涓率兵回援做出赞誉,反而以败,言其过失。事实上,正是因为庞涓以性命为代价回援了魏国,魏惠王才有幸活到了八十一岁。”
“然,在马陵之战中庞涓也并非拔剑自杀。他在决定率兵回援之时,就已做好了十足准备,他只为解除魏国之困,在魏国还未解困前,又怎会拔剑自刎呢?”
“至于,孙膑所用的“减灶计”,庞涓自也能看破,孙膑有多少伎俩,他还是了如指掌的。确切地说,庞涓是被乱箭射死的,但,即便他死于乱箭之中,依然为魏国保留了大部分兵力,否则,魏国又怎能化险为夷...”
“熟读兵法的庞涓虽想到了孙膑会提前伏击他,但,他却没想到孙膑会使阴招。他依旧以原来的认知去看待孙膑,以为孙膑憨厚,不屑阴损的招数。可他却也着实忽略了一点,那便是孙膑在被他削去膑骨后,都不惜装疯卖傻了,还能不性情大变吗?”
“马陵之战,孙膑胜在一改常态与出奇制胜上,孙膑自也很了解庞涓,所以,他不但将马陵道作为伏击点,还命令士兵砍断道路两旁的树木,挡在路中间,且还在树干上写下了七个大字。他明确告诉手下伏兵,只要看见火光,就立即发射弩箭。”
“结果,庞涓追到马陵道,发现被树木挡住了去路,又看到了横在眼前的树干上好似写着什么,他便命令士兵“钻火”,想看清到底写着何字。没曾想,火光一起,也暴露了他的位置,还没等他看清楚树干上的字,人就已死在了乱箭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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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设,庞涓没有令人燃火;再假如,庞涓没有隐约看到树干上的字迹,而是直接命令士兵将挡路的树木移开,那庞涓与孙膑之争,最终还真不一定鹿死谁手。”
“老臣想对王妃说的是,在自身危难之际,切不可做出多余之举,亦不可多生事端。一切以安稳为主,坚定最初目标,直奔而去,勿要被旁事或可有可无的细节所诱,从而改变初衷啊...”
沈安若闻言,微声喃喃道:“若换做齐麟,他大概也会率兵回援吧...哪怕不为君主,他也会护好百姓的。孙膑之谋与夫君在“锦绣楼”所用之策,应该都算是阳谋吧...”
赵衍怔眸,一脸诧异地看向沈安若,“什么...阳谋?”
他没能听清沈安若在说什么,柳霖霖却听得一清二楚。
只见,柳霖霖当即捂上了沈安若的嘴,附耳道:“你以镇北王妃的身份,说着齐麟不为君主的言语,这可是大忌!无论齐麟会不会选择护卫君主,只要你方才的话传到陛下耳中,都会给齐麟带来大麻烦的!”
沈安若的身子猛然一震,她似也意识到了什么。
——是啊,她现在已是如假包换的镇北王妃,其一言一行也完全代表着齐麟的态度,她早已不再是那个“百无禁忌”的沈安若了...
“哦~”她拉长着声音,起身朝赵衍深深一揖,“学生只是觉得,孙膑所用计谋实属阳谋无疑。孙膑知道庞涓必会选择回援,庞涓也知道自己除了回援,别无出路。这本就是明面上的事,所以,最终成败全在细节,谁在细节上做得更好,谁也就能获胜。”
“这也恰恰印证了太傅方才所言——在危难之际一切以安稳为主,坚定最初目标,直奔而去,不可被旁事所误,亦不可改变初衷。”
赵衍闻言大笑,“王妃所言极是。王妃既能言出这些,定也已从中悟出了道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