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麟长吸了一口气,脚踏座椅,慢慢歪斜着身子,“本王是否能理解为...其实你也不知晓鲤儿是在何时变成大鲤鱼的,因为就算借着月光,你也无法看清鲤儿的全貌...”
铃儿再次点头,“在我知晓鲤儿已变成巨大无比的大鲤鱼时,已是我十六岁那年的冬季。”
齐麟,好奇道:“那年冬季发生了什么?秋篁谷四季如秋又哪来的冬季?”
铃儿,低声回道:“这就不得不提一提秋篁谷中的规矩了...”
“在我得知爹爹需要在“仙乐坊”和家之间不断往返时,我就提出过想让爹爹带我去“仙乐坊”的想法,一来我可以见到娘亲,二来爹爹也不必再这般辛劳。没曾想,爹爹不但大发雷霆,还痛打了我一顿。爹爹更在痛打我后,抱头痛哭了起来...亦不断喃出着我为何会是女娃的怨语...”
齐麟,不解道:“这与是不是女娃又有什么关系?”
铃儿缓缓垂眸,说道:“按照谷中规矩,女子到了及笄之年后,就要被送到“仙乐坊”中学习。如果能留在“仙乐坊”也能享尽荣华富贵,只是再也不能归家。如果不能通过考核,就会被赶回家中,定为罪人。若想恕罪,只能找一男子结合再生出一女娃后,才能有资格再入“仙乐坊”为女奴。”
“真是荒谬透顶!”沈安若赫然拍向座椅把手,立身而怒,“亏得张守弘死时,本妃还动了些许恻隐之心,如今看来真是罪有应得!就算将其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铃儿惨淡一笑,“王妃只觉荒谬,却不知这些不过是冰山一角。”
沈安若猛怔。
铃儿接着说:“当我得知自己命运早定,无法挣脱也无法更改时,我的内心也笼罩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而,那时的我却也只有十一二岁。”
“懵懂的年纪遇到了最无助的事,除了夜夜难眠外,也根本无人诉说。因为,谷中女子向来如此,皆习以为常,亦觉得理所应当。”
“张守弘为了能安稳谷中百姓,便拿出金银兴建秋篁镇,将一村庄改造成了江南富足之地。他会释放一些极其听话的人,应允他们在镇上开设商铺。每月所交税收多的铺子也会挂上两盏灯笼,未完成税收的也会在门前挂上一盏灯笼,灯笼挡门也预示着一种警告;当然,没挂灯笼的商铺也是要更换掌柜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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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更换掌柜,也是将原先的掌柜抓回“仙乐坊”,去干最脏最累的活,再从“仙乐坊”内选出更听话的人重新接管铺子。这本是一件极其残酷的事,却又是谷中百姓最渴望得到的差事。因为这差事可以获得相对的自由,也不必再到“仙乐坊”中做苦力,只是这差事也只属于男人。”
“我爹爹就很想得到这份差事,为此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努力了多少年...怎奈,为了能将我养活,他仍常偷剩菜剩饭,也会找机会偷跑出来对我进行短暂照顾。这期间,他被抓到过多次,亦被定为最不听话之人。”
“在我十六岁那年,我本满心雀跃,因为我终于可以进入“仙乐坊”了,也终于可以看到我娘了。可就在我踏上扁舟之际,却迎来了船家的叹息...在我反复追问下,船家才说出了真相,不管我到“仙乐坊”后能不能成为最卖座的姑娘,待我年纪大了都要面临割舌刺耳之痛...于是,我便毅然决然地跳船选择了轻生...”
“也恰是我这一举动,引出了湖中的鲤儿,当它那偌大的身躯驮我出水面时,天上便莫名地飘起了雪花...”
“而这一幕,又刚好被张守弘看到,他以我爹作为要挟,非要我做什么秋篁谷圣女。圣女倒不用服侍客人,却要替他造神。”
沈安若,惊呼道:“造神?也就是迫使你次次引出鲤儿,使人们相信秋篁神真的存在?然后,张守弘再假借神谕,将早已定制下的谷规强推到鲤儿身上,对吗?”
铃儿,弱弱地点头。
沈安若又问道:“那割舌刺耳之痛又是什么?”
铃儿淡淡一笑,“就是将一个好好的人变成哑巴和聋子...”
齐麟,沉声道:“所以,本王刚入谷时所见到的那位老妇并不是天生聋哑,而是被谷中规矩所害?”
“真没想到,那晚张守弘与本王说的话居然是真的...只为让那些服侍过客人的女人守住客人的秘密,使外人无从得知客人的身份,亦无从得知客人曾来过此处...”
铃儿沉默点头,眼泪不断涌入。
沈安若一步一停地颤动着身子,她走到铃儿身旁跪下,多次想要展臂去拥抱铃儿,可不知为何她的双臂就是难以抬起。她虽面无表情,眸中却又透出着千百钝痛。
齐麟沉寂了片刻,缓慢道:“谷中的男人们就没想过反叛吗?这等压迫显然已超出了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只要所有人拧成一股绳,还怕推不翻张守弘吗?”
铃儿闻言,骤然发出着阵阵颤笑,这笑声很凄凉,却又说不出的动听,“反叛?您贵为镇北王难道还不清楚镇北军的战力吗?张守弘作为前镇北军校尉,身边本就有一支镇北军守护,您觉得谷中百姓有机会反叛吗?”
“镇北军?”齐麟一脸惊愕道:“本王自入谷以来还从未见过一个镇北军将士,你这话又从何说起?”
铃儿,冷然道:“您当然见不到,因为镇北军是张守弘的杀招,也隐藏在最能使人忽略的地方。不然,张守弘又凭什么和您谈条件?还有,您就从未对带你们入谷之人产生过怀疑吗?”
齐麟紧眉思索道:“带我们入谷之人...那个欲向我们收取银两的引路人?”
他不禁瞥向月华,又道:“可有打探过他的行踪和来路?”
月华,拜道:“还请王爷恕罪。打从我们入谷以来事情是一件一件的接连发生,末将根本就无心再去关注其他。”
齐麟缓垂眼眸,挥手道:“去查。就算将整个秋篁谷翻过来也要查出他们藏身在何处。”
铃儿,忙道:“王爷不必这般大费周章,您要找之人就在您的身边。”
齐麟一愣,“就在本王的身边?”
铃儿点头,“张守弘只是原镇北军校尉,而跟随他的镇北军却在不断增加,这只能说明有新的镇北军加入。”
齐麟难以置信道:“你是说...现下驻守在天瑙城的镇北军中有张守弘的同党?”
“没错。”铃儿,说,“王爷也不用去想谁人会是张守弘的同党,因为这些年我已摸清整个来龙去脉。”
齐麟不言,紧盯着铃儿不动。
铃儿,继续说:“只不过,王爷若想知晓那人是谁,就必要先答应放过鲤儿。”
她顿了顿,又接着强调道:“我说的放过,也是永远放过。”
说罢,她的眸光突得坚毅起来,似要与齐麟对抗到底。
齐麟万万没想到铃儿还有这一面,一个二九年华的女子,一个瘦弱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居然在和他讲条件...
他想笑,却又笑不出。毕竟,出问题的是他的镇北军。
他想哭,却又欲哭无泪。他这个镇北王该有多昏庸无能,才使得一位女子这般质疑着他。
说到底,他还是太小觑了铃儿,也只将铃儿当成是一位弱女子,压根就没重视过对方。
然而,也正因铃儿向他提出了这般要求,他也在刹那间有了一个极其大胆的想法。
“从即日起,你!铃儿便是这秋篁谷的县老爷,谷中的一切皆有你来管辖,本王会为你留下三百士卒从旁协助于你,你自不必再担心鲤儿的安危。”
铃儿瞠目结舌道:“我...我吗?王爷您确定我可以治理好秋篁谷吗?”
齐麟,道:“本王并不确定你能否治理好秋篁谷,但,将秋篁谷交在你的手上,却也是能保全鲤儿的最好办法。”
——是的,他并没打算处死鲤儿,从一开始他就已决定放过鲤儿。放过的前提是铃儿必须活着,且要做出一个使他满意的承诺。可眼下...再多的承诺也抵不上他锄奸!
铃儿,迟疑道:“王爷不会朝令夕改,只想戏弄一下我吧?”
沈安若轻轻搀起铃儿,扶铃儿坐至本属于她的座椅上,她终是有了触摸铃儿的勇气。
“本妃以三十八万镇北军主帅的身份保证,定不会出尔反尔,必会做到一言九鼎。只是,你也要一心为百姓好才是。”
她已蹲身在铃儿腿前,不断地抚摸着铃儿的双手。
铃儿一脸难为道:“可我...可我不知道怎样做才算是为百姓好呀...”
沈安若,柔笑道:“无碍。本妃会让父帅为你派来一位师爷的。”
铃儿瞬间落泪,一把将沈安若拥入怀中,又侧脸望向齐麟,咬牙道:“赵宏!镇北军现任粮草督运赵宏!王爷觉得秋篁镇上的粮食是从何处而来?真能多到供应各个商铺吗?事实上,那些粮食全是朝廷派发给镇北军的军粮!”
“至于,镇北军的军粮被贩卖到秋篁谷后,为何还能支撑住整个镇北军的吃喝用度,那王爷就要感谢一下镇边守将沈天挐了...”
“沈天挐...”沈安若猛地睁圆了眸子,缓缓抬身,结舌道:“沈天挐...就是...就是本妃的父帅...难不成,父亲也参与了...”
“不。”铃儿当即否定道:“王妃不必多想,沈将军绝没参与到贩卖军粮一事中。铃儿只是想说,镇北军在无统帅之前,朝廷一直未断供过粮草;沈将军来到北疆赴任后,朝廷又追加了不少粮饷配额,赵宏所贩卖的也是多余的那部分。”
沈安若长长地舒缓出了一口气,也不禁朝齐麟看去。
齐麟已然紧闭双眸,微张着嘴似有龇牙的动作,低吟道:“又是粮草督运...上一个粮草督运设计杀害了本王的母妃,这一任粮草督运竟也成了张守弘的帮凶...”
沈安若见状,来不及多想便凑上齐麟,安慰道:“夫君,狼王虽是上一任粮草督运,也早已成了一个死人,现下的粮草督运...”
“被害的可是本王的母妃!亦是我大襄的一等侯顾英鸢!”没等沈安若将话说完,齐麟已全然爆发,他立起的身子在不断颤抖,就连嘴唇也在抖动不断,“狼王算什么?!纵使死上十个、百个狼王也难抵本王母妃的一根手指头!”
他突得瞪向月华,又高声喝道:“传本王军令,将赵宏全系人马屠杀殆尽,立刻!马上!”
“慢着!”沈安若当即劝阻,道:“此事尚不明了,还请王爷慎重。”
齐麟,吼道:“王妃是在质疑本王的军令吗?!”
沈安若,刚毅道:“齐麟!本妃希望你能搞清楚!本妃才是镇北军的主帅!”
她没再理会齐麟,发疯的男子也不值得理会,“月华!传令下去,将赵宏全系人马关押起来,待查明真相后,再逐个论罪!”
月华斜瞥了一眼齐麟,见其怒不可遏,久久不言,才迟迟拜道:“属下得令。还请王妃放心,属下会将赵宏等人分开关押,以免他们串供或再生枝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