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已燥,蛙声渐起,弦月无寒意。
齐麟遥窗静默,才感春过夏来,早就变换了季节。
这转变于北疆来说是无感、无声的,在那酷寒之地也绝感受不到这微妙的变化。
可景都不同,稍有风吹草动就能引起一番骚动,此处四季分明,百姓亦享受着四季更替。
齐麟的内心是平静的,他又一次抵挡住了旧疾,再次站起。
在他突发旧疾时,没人趁机要他的命,那在他熬过旧疾后就更不可能伤他分毫。
或许,这就是内心强大的秘诀,要对抗的始终都是遍体鳞伤的自己,压根也和旁人无关。
——挺过了,就能重生。在不断重生后,便也百毒不侵,足可傲视群雄。
——什么流言蜚语、诋毁谩骂,伤不到自己的都可视为尘埃,能伤到自己的从来都是心伤。
现在,在这偌大的正堂内,赵瑾睿和柳霖霖已跪身多时,太师赵衍也立身一旁满脸愧疚。
“大哥,霖儿之过实属瑾睿教导无方,瑾睿愿承担下一切罪罚,还请大哥莫要伤了身子。”
类似的话,赵瑾睿已说过很多次,只是齐麟皆无回应,他便也持续恳求着。
久立不动的赵衍终是站不住了,他先是沉沉一叹,随之羞愧摇头道:“麟儿,老夫也有愧呀!老夫从未将你当成过外人,你也早已如同老夫亲子,老夫只希望麟儿不要心生芥蒂,还能将赵府看成是自己的家呀。”
妖?怒目而睁,跨步而出,“家?我不知你们人类的家是怎样的,但,狼群是永远不会嫌弃任何一匹晚归的孤狼的。只要孤狼还愿归,众狼就会起身欢迎,并纷纷舔舐着它在外面所受得伤。”
赵衍再次叹道:“是啊,人有时真的不如狼...可,霖儿也绝无恶意,她有她想要守的规矩,这规矩虽是天下女人的枷锁,却也是任谁都无法改变的呀。”
“老头,你先落座吧。”齐麟缓缓回正眸子,随之说道:“阿睿和柳姑娘跪我,我尚能受之。你这老头一直站着,我却是半分都受不住。”
赵衍紧眉看了一眼端坐在主座上的齐麟,似也寻到了一丝宽慰——只要齐麟愿意开口说话,也就意味着谅解。
他没有再言,乖乖地落座一旁,慢慢地端起了桌上的茶水。
“霖儿,恕本王无礼,还想这般唤着你...”
柳霖霖猛然一震,颤声道:“王爷...王爷如何唤霖儿都好...”
齐麟,接着说:“本王没资格去责怪一个有规有礼的妇人,因为凡是懂得规矩的妇人都是在维护夫家的颜面。既然,阿睿陪你同跪,那本王就和阿睿好好说说话...”
赵瑾睿猛地抬头,一脸憨笑道:“好,大哥想说什么都行,只要大哥还愿和阿睿讲话,阿睿就已心满意足了。”
齐麟能看出他眼中的迫切,亦能看到他眸中所闪烁的光亮,这迫切和光亮没有变,就和儿时一样,每当赵瑾睿六神无主、无计可施时,他都会这样看着齐麟。
“阿睿,今日本王潜回景都,其实也没什么至关紧要的事,只是想来提醒一下你们:云阙门掌门杜芸卿和太尉之子方莫乃是自己人,虽不能在明面上表露亲切,但你们心中务必要有一杆秤。”
“好的大哥,瑾睿已记下。若有机会得见杜芸卿和方莫,我定会护之。”
齐麟淡淡一笑,迟疑间似在打量着赵瑾睿。
过了良久,他才又缓慢说道:“三弟不必这般勉强,因为就算你见到杜芸卿和方莫也不知如何和她们相处,更不知如何去帮她们...”
“你们本就毫无交际,也无私人情感可言,能知道在该帮忙之时伸出援手便已是难得。”
赵瑾睿迟迟低吟道:“这...我记下了...”
齐麟微微摇头,“不,你什么都没记下...即便,我现下点明杜芸卿和方莫与我们是自己人,你依旧不知该如何去做...”
“一来,你根本就不了解她们,既不了解就断然不知她们的所欲所求;二来,你也压根就没和她们交往过,既无交往你也绝不了解她们的脾性和习惯,也很容易在尚不察觉间触碰到她们的逆鳞。”
赵瑾睿,忙道:“大哥,您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我觉得...”
“你不需要和她们建立关系,亦不需要刻意讨好。”齐麟直接打断赵瑾睿的话,继续说:“我告诉你这些,只是想让你明白每个人都是有底线和敏感区的。正如,我今日来到赵府后,顿感陌生,再无留恋那般...”
赵瑾睿,急促道:“三弟知错了,三弟这就替霖儿向大哥赔罪。”
齐麟,道:“无需赔罪。我只是想告诉你,单是这陌生感就已足能毁掉你我先前的所有交情。”
“人这一生唯有情谊最为廉价,在生出陌生感后没人会再去顾念往日深情,只会将当下的感受放在眼前,从而选择断舍离。这是世间情感最脆弱的地方,亦是所有背叛的根源。”
“昔日的种种恩情固然美好,却始终抵抗不了当下的钝痛。人也会只记下伤痛,忘却掉一切欢愉。只要痛过一次,就会否定掉以往的诸多美好。这是人性,谁都无法改变。”
“今日,本王可以理解柳姑娘的顾虑,这顾虑没有错,亦是她该遵守的规矩。但,这规矩到底是守给谁看呢?倘若,这规矩只会使往日故友变得生分,逐渐疏离,那守下这规矩又有何用?”
“故友一怒,往往会比政敌还要具备杀伤力,因为故友深知你的一切,也知晓你的一切过往,这无疑是最致命的伤害。”
“礼节的确要守,但,礼节也是呈现在外的东西。本王今日之痛,乃是柳姑娘在身侧无旁人的情况下,还要去坚守着所谓的礼节,那这礼节也就成了针对本王,也断不再是做给外人看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