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天依旧是阴沉沉的,不二在手冢离开家之后才出门,今天是周末,他打算去将二号接回来。
不二走到楼门口的时候,一个保安叫住了他。
“不二先生,您等一下。”
保安很年轻,看起来比较面生,但不二又觉着好像在哪见过跟他长得很像的人。
“有什么不事情吗?”
“是这样的不二先生,有一位访客,在这等您很久了。”
不二顺着保安的视线方向看去,在公共休闲区坐着一个男子。那男子看起来四十多岁,蓄着络腮胡子,一副小眼镜架在鼻梁上,让他看起来有些阴险和狡诈。他冲不二笑,像是长了褶子的泥鳅,看起来更加让人不舒服。
不二终于想起来了,这个人是他曾经在集训中心的湖边见到的那个人。
不二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仔细评估自己的选择。最后他还是决定一探究竟。
“你好不二先生,初次见面,我叫詹姆斯是怀特网球俱乐部的经理人。”
“你好。”不二轻轻回握了詹姆斯的手,开门见山的问道:“不知道网球俱乐部的人找我有什么事情呢?”
“你和手冢先生组合双打的那场比赛我去看了,真是太精彩了。真的没有想到您竟然那么厉害,没有成为职业选手真是太可惜了,我想您要是打职业网球一定能和手冢先生一样成为网坛的传说人物。”
詹姆斯说了一大堆恭维的话,但不二越听越是觉得虚假的要命。在詹姆斯停下喝水的空档,不二问道:“那您找我到底是有什么事情呢?”
“嗯,是这样的。”詹姆斯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我和网球选手打了二十多年的交到,带过数不清的选手,对网球的了也不不算是一知半解。根据我的观察,您和手冢先生之间的默契不像是临时搭档,反而像是对彼此的了解比自己还要深刻的共处了多年的老朋友。我稍微的调查了一下,您和手冢先生除了是在中学生的时候作为队友一起共处了三年,和U17的短暂共处之外几乎没有任何交集,可以说你们两个人在手冢先生走上职业网坛的时候就没有了直接的联系,如此各奔东西互不了解了七八年之后,手冢先生突然巅峰退役,只给当今的网坛留下各种各样的猜测。但是人类的想象力是无限庞大的,你也这样认为的对吗?不二先生。”
“不好意思,我想问一下,您这些话的重点在哪里呢?您大老远的跑过来应该不是要跟我聊人类的想象力到底有没有极限吧。”
“波特莱尔说过,想象是真实的皇后。”詹姆斯突然站起身,自顾自的站在落地窗的旁边,向外看了一眼,然后继续说道:“我喜欢发挥我的想象力,越是往不可能的方向想我就越好奇,越好奇我的想法就会越不可思议,然后变成一种无止境的循环。好奇心会让一个人变得疯狂,然后我就会不顾一切的去求证自己的猜想,就像你们国家的望月新一在证明ABC猜想那样。”
詹姆斯咧嘴一笑,他又重新回到沙发坐了下来,打开手机找出一则新闻界面,放在了桌子上。他不怀好意的看着不二。“我知道您和手冢先生的关系非同一般,所以我希望不二先生能够替我劝一劝他,不要那么死心眼。我知道你们日本人很在乎家族荣誉,我想手冢先生这种出身应该更能懂得家族荣誉的主要性。”
詹姆斯像是打哑谜一样把话说完,然后将眼角的褶皱都挂上虚假的笑容,看着不二。他胡须是想从不二的表情里读出点儿什么,看了足足有半分钟,却一无所获。
不二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依旧只是静静地笑着,没有将一丝情绪泄露在脸上。他从詹姆斯狐疑的目光中确定自己伪装的足够好。
不二思考着该用怎样的方式去回应这种无理的态度。大度一点假装帮忙然后就当事情没发生过,又或者干脆态度明确的拒绝掉,不管选择哪一种回应方式,对方话里话外都已经认定了他们两个人的关系的同时多少带了点威胁的意味。
“您要说的就只有这些吗?”不二站起身。既然对方不怀好意他也没有打算尽地主之谊。他平淡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强硬态度。“我不知道您和手冢谈了什么交易,又是怎么被他拒绝的,但是他既然做出了决定就一定有他的道理,而且我也没有理由和立场去干涉他的决定,”
“不要激动,不二先生。这就是你深思熟虑的结果了吗?”
不二皮笑肉不笑。“深思熟虑谈不上,不过这就是事实。我还有事情要忙,失陪了。”
不二走出大门,心情就像天空一样阴云密布。他没有了接二号回家的心情,只是去寄养中心看了一眼,就一个人开车去了海边。
他想看一看冬捕归来的渔民们在码头忙碌的景象,好让自己能够感受到一些真实的生活气息,用它们冲淡自己烦乱的心绪。
脑袋放空就可以什么都不用想了。他是如此期望的,但在码头迎风吹了好久,举着相机的肩膀都已经有了酸痛感,他也没办法融入那种质朴的忙碌中。
即便是不情愿,不二也不得不承认,用忙碌来麻木自己是一个下下策。
不二收起相机,索性什么都不做了,从喧闹的码头将自己抽离出来,在稍远一点的礁石滩上当一个旁观者。
在很多年以前,不二一直都认为,这个世界是被无数人的命运分割成一小段一小段的世界,而他也绝不会和这个世界相融,他不在乎命运的走向,也没有推动世界往前走的那种雄心壮志,让自己站在旁观者的立场上,随遇而安。
他什么都不想做,注定错过也无所谓,甚至被它拖着走也不愿挣扎一下。
但是奇怪的是,人总是想要去做一些他认为重要的事,不二也一样。
自从遇到了手冢,他的内心就产生了变化,他甚至开始觉着做一个世界之中的渺小齿轮似乎也没什么不妥,甚至还能在推动自己往前的途中看到不一样的风景。自那之后他开始渴望站在最高峰,与其当一个旁观者去俯瞰这个有自己一席之地的世界,不如去亲身感受站在世界中心的感觉。
可是现在,他一直按部就班转动的齿轮似乎出现了问题,让他不甘的命运变得忙乱不堪,他越是想要看清现实,现实本身反而迷失了方向。他无法掌控齿轮转动的节奏和方向,他听得到刺耳的悲鸣,却像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修理工一样,找不到问题出在哪里。
不二想起了那一天他冒雨跑回机场,本就没有抱着希望的心在看到那个身影时的激动。他迎了上去,心却是小心翼翼的。在听到手冢说不走的那一刻,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对自己的未来做了规划。
电话响了,但不二没有接。铃声戛然而止几秒钟之后,他收到了一条消息。
不二没有马上回复。他坐在礁石滩上,遥望着灰蒙蒙的海面,天际线隐没在同样灰蒙蒙的雾色里,海浪被风裹挟着朝着固定的方向翻涌,沙哑的嘶鸣每震动一次神经,对他来说都是一种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