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银娣讲到这里,第二根烟也抽完了,把香烟屁股揿掉,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就在这一天,让我认识了铁军。他寻到我的辰光,我已经没有人样子了。沪西工会寻了几个底子清爽、胆子大的人过来救我,他冲在最前头。我当时迷迷糊糊,看不清爽啥人是啥人,逢人就抓,简直就是个武疯子。后来听他自家讲,这天为了拉我走,两只手臂膊被我剌得血淋哒滴,上头十几条血印子,现在还能看得清清爽爽。”
王二毛看到过张铁军手臂上的血印子,一直以为是他跟人家打架时留下的,现在才明白。
“后来,他就天天来看我。我身上的伤,没几天就养好了,但是心里的伤,却是半点都碰不得。他看我凄苦,跟我讲,日子再难过,总也要一天天地过下去,人要有盼头,这辈子才能坚持下来。我讲,侬讲得轻巧,我能有啥个盼头?日本人的仇,我不用盼,总有一天,有人能帮我报了,但是我爱的人,死特了,哪能才能活过来?我要哪能盼?”
“对啊,哪能盼?”
这个问题王二毛也没答案,莫名其妙的跟着问了一句。
“他当时跟我笑了笑讲:不就是侬爱的人死特了嘛,老天爷带走一个,就会再送侬一个。从今朝开始,我来爱侬!侬这趟一记头失去了两个,我加上我的姆妈,两个换两个!”
这种不要脸的话都能说得出口,王二毛顿时对张铁军有了改观。
“我当时以为他要趁机占便宜,不是好人,一笤帚把他赶了出去。没想到他真的就是天天来,天天照顾,只是再也不讲这些话了,就是相帮做事体,用力气,整整小半年。我摒不牢问他,我心里已经有了人,哪怕他已经走了,再也见不着了,这颗心也不会像对他一样的对侬,这又是何必呢?没想到他跟我讲,老天爷安排事体,从来由不得人来做主,现在他就是我的盼头,他能保证让我温暖,至于爱或着不爱,老天爷也早已经安排好了。他愿意为我做事体,就让他去做好了,这样,他的心会踏实。”
秦银娣讲到这里,脸上居然显出一丝笑意来,仰起头,看着天上的月。
“上弦月,人别离,莫道世上无长情,悲欢离合天注定。有辰光我会想,人跟人之间的感情,到底是啥?现在他终于做到他想要做的事体了,生命从此有了光彩,哪怕是阿拉今后再也看不着了呢?又哪能!他现在的样子,绿军装,武装带,手里有枪,眼里有光,我可能一看到他就会爱上他了吧,但我看不到啊!又哪能!当初他爱我,愿意为了我做任何事体,现在轮到我了,可是,我还没来得及好好爱过他啊!”
……
王二毛静静地听着,不禁痴了。
天上的月亮也在静静地听着,人世间的情话它听得多了,实在不忍的时候,便去扯过一片云来。
浓云渐渐地遮住了月光,王二毛做了决定。
“阿拉寻个辰光去跟姆妈讲一声,侬还是叫回“明月”这个名字吧,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银娣银娣,有啥好引的?我卖卖力气,啥个都有了!”
秦银娣被她讲得面孔一红,又同时感受到了他的体贴,“侬正正式式想清爽了?”
“想清爽了!”
王二毛心里的纠结即已打消,脑子便活络起来。
“从今朝起,我是侬的盼头,侬也一样是我的盼头。在这个世界上,能互相取暖的,就是真情。阿拉不要等到分开的辰光,再去懊悔。”
……
两个人从屋顶下来,五香豆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姐夫!我已经等戆特了,还以为你们两个一觉要困到明朝早上呢!”
这算什么话?王二毛赶紧瞪了她一眼,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就见麻将桌上,几道犀利的目光同时射了过来。
“我跟……跟侬大娘只是上去谈点事体,哪能就困觉了?”
“一个半钟头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