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时候了,你个老头还要和我一个小辈争……”沈忠年说,“卿卿的家在沈府,何时成你那长满草的栖隐山了。”
宁无衣瞪他,忽然就耍赖坐在了地上,哭骂:“我不管,你把我乖徒儿还给我!把我乖徒儿还给我!”
“早知道你这般靠不住,当初就不该把人给你送回来……”
相府门前来了个无赖,无赖被恭恭敬敬地请回府中,又扬言要进宫去看他的乖徒儿。
朝臣议论,问清了才知是陛下远在江南的师父,宁无衣第一次踏入宫门,腿脚不便,差点被绊倒。
沈忠年搀扶着他。
时卿是忽然没的,堪堪召集朝臣,颁布了几道旨意,却不曾想,转身,圣旨成了遗旨。
满朝大惊。
“陛下那时的精气神瞧着就已经不太好了,我每进宫一趟,便感觉他身上的温度散几分,最后一次进宫,陛下不知怎的,满头银发,肌肤透明,连瞳孔的光也淡了。”
沈忠年和他彼此互为支撑,行走在宫里,小声哽咽地陈述:“我抬头,眼见着他消散,只来得及碰他的手,很冰,身上没有半点人气儿。”
“满朝文武都慌了神,赶紧派人去寻国师,国师说,陛下是天上派下来拯救大魏的神明,如今功德圆满,便要回天上去了。”
“瞎说。”宁无衣红着眼反驳,“他是我乖徒儿。”
“是啊,瞎说,就知道诓我们这些老人家。”沈忠年双目浑浊。
明明都说好了,要给他养老的啊。
宁无衣当年收时卿为徒,亲自来京城将人接回了江南,小孩儿白白嫩嫩的,养的很好,摸了摸根骨,宁无衣很满意。
“以后跟着师父,天大地广,任你遨游。”宁无衣牵握着小孩儿的手说。
小时卿眼神亮晶晶的,仰头看他,眼里的崇拜和好奇,他这辈子都忘不掉。
“乖徒儿。”宁无衣捏了捏他的手说。
曾经的一代传奇宁无衣老了,腿脚变得很慢,都来不及把他的乖徒儿接回江南。
楚庭风来了信,问他在哪。
宁无衣回:“接你小师弟来了,他不听话,不等我老人家。”
最后,宁无衣只在京城歇了歇脚,拒绝沈忠年的挽留和安排的人手,独自一人来,孑然一身走。
他的步子很慢,脑海中走马灯般闪过生前的一幕幕。
“鱼儿来喽。”
“乖徒儿,接住!”
“你们师兄弟今晚想吃什么?”
“乖徒儿,瞧为师给你露一手!”
“哟,这次又给师父带了什么好东西啊?”
“你个饿死鬼,又抢卿卿的饭菜!”
“卿卿,钓鱼去?”
“江湖不缺故事,史书不缺传奇,咱犯不着冒险添那几笔。”
“乖徒儿,一旦开始,就没有回头路了。”
“乖徒儿……”
不走行不行啊?
有风吹散往昔,吹来素缟,宁无衣转身,顺着人流看见了那座大开的祠庙,庙里供着少年的玉像,笑意温润,一身龙袍。
是他的乖徒儿,被奉为神明的大魏帝王。
神明……宁无衣笑笑,就是个小骗子。
骗师父,骗父亲,骗天下人。
宁无衣摇头,红着眼,负手缓慢地朝城外走。
该回栖隐山了。
他这一生几番波澜,爱得轰烈,失去得匆忙。
到头来,不过江鱼一篓,好菜一桌。
只是……
人心到底是肉长的,硬生生剜去一角,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