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危机将至（1/1）

新撒克逊战役六个月后。

这就是简单的生活，至少是赵渺所认为的那样。狭窄的马路修得整整齐齐，和煦的阳光下，孩子们在路边嬉戏，大人们坐在室内取暖，商讨着春节的准备事宜。这在旧金山唐人街是再寻常不过的场景了，但赵渺从未见过这样的画面。在他几乎要遗忘的故乡，房子都是零星地散布在山丘上，人与人的当面交流极为罕见，农场冷冰冰的机器人们取代了不可多得的烟火气；而在纽特那样的城市就更不必说，街道熙熙攘攘，人群五花八门，耸入云霄的摩天大楼的灰色基座遮盖了一切，反而缺失了生活的气氛。唐人街满足了赵渺对简单而美丽的生活的幻想。这条名叫杜邦的街道已经存在近两个世纪了，几经修缮，它变成现在的模样。

海伦娜领着赵渺走进杜邦街，两边的房屋从现代化的建筑突变成传统的中国式骑楼。商店横列四周，它们售卖工艺品、新型服装、药品、几乎绝迹的纸质书籍、茶叶、珠宝、甚至是蔬菜生鲜，除此之外，还有餐馆、杂志店和报社。从整体上看，街道是清洁的，但是由于生意兴隆，贸易繁忙，这里可能稍显拥挤，据海伦娜说，唐人街已经是旧金山为数不多的线下商业区了。赵渺更多注意的还是街上的人。人种还是丰富的，但绝大多数长着亚洲人的黄色面孔，这让赵渺感到极为温馨。

几个穿着橘色工作服的男人坐在树下大口大口地吃鸡肉卷，黝黑的脸上显露出一丝劳动者的疲惫和漠然，他们可能是给信息企业做电力维修的；中式快餐馆中走出一对情侣，男孩搂着女孩的肩膀，低头伏在女孩耳边小声说了什么，女孩不禁掩嘴娇笑了一下，并用小勺从纸杯里舀出一个白色的圆球状物体送到男孩口中，看起来像糯米做的，但不知是年糕还是汤圆；还有那些被岁月磨去热情的中年人们，大多体型臃肿，只留生活的磨砺和冲蚀，依旧笑容满面，女人们谈论着服装的革新和对孩子的教育，男人们则叼着烟棍，尽情嘲弄最近足球世界杯预选赛上的丑态。

赵渺的心中漾起一种温暖的感觉，在冰冷的实验室或制造车间，都无法摄取到它，从离开故乡到纽特市生活以后他都渴望着类似的体会，来自市井的关怀和平凡的审美。他几乎是贪婪地倾听着这些话音，对海伦娜介绍唐人街的话倒是没有太注意。

在转入街区的暗巷中时，赵渺才回过神来。海伦娜站在红色灯笼的阴影里，她走在赵渺前面，转头看看一直茫然四顾的赵渺，赶紧招呼了一声。

海伦娜没有像往常那样着装整齐，而是穿着一件白色有印花的毛衣以及一条朴素的蓝裙，却显得更加美丽。赵渺不自觉地看她几眼，眼前恍惚了，他意识到，不管她穿什么衣服，都会很美丽，她现在的样子才是赵渺希望看到的，没有灰暗的皮革和腰带，只有披散开的红褐色的长发与亲和的笑容。

“你在想什么呢？”海伦娜眨了眨眼。

有那么一瞬间，赵渺也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他的头脑总是处于一种复杂的状态，仿佛一团乱麻，为了应对海伦娜的提问，他只能暂时挑起新话题。

“我在想萨尤丁族的事，”赵渺低声说，“外星种族的存在突然被曝光，我们都很清楚它的影响，虽说他们在《新纪元协定》中增改了《萨尤丁族临时应对法案》，还推选陈明作为沟通大使，但这些措施都无法解决实际问题——萨尤丁人再次失去了他们的家园，如今难民只能暂时安置在收容所和空间站，这也绝对不是长久之计。”

“是啊是啊，”海伦娜口吻里同样带着焦虑，“现在还有两个明显的问题没有解决。一是新撒克逊失去家园的萨尤丁难民的安置，需要一个合理的方案保全各方利益，避免矛盾和冲突的逐步恶化；二是我们都知道的那个历史问题，恺撒在率领族人迁至新撒克逊时，仍有很大一部分萨尤丁人残留在人类社会中，无论是丹麦王室、英国王室还是美国政府，众多的人类政体或多或少都受到过他们的影响和控制，单凭这一点，就一定会有很多人带上恶意，赞同声讨和反抗他们，甚至提倡种族灭绝。”

“说到这儿，我就想起来前不久那个美国总统发表的声明，说什么向邪恶的外星人宣战，绝不会丝毫退让什么的。好在他的激进言论已经没什么效力，联合政府会操盘几乎所有要务，我想下一次换届选举的时候，这位总统就该下台了。”

海伦娜不得不笑出声来。“你在讨论政治问题的时候总让我觉得好笑，我以为你是那种永远不会触碰现实形势的人，之前所经历的，确实改变了你。”

“我有深刻思考的习惯，往往能直击要害。而且萨尤丁族的问题离我们太近了，我没法不关心。”赵渺坚定地说道，“那请告诉我，当你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有没有做过关于政治和权力的梦？”

“没有，想什么都不会想到这种事。”海伦娜轻轻抿起嘴角，她能感觉到心中又燃起了渴望，因为在研究任务和新撒克逊战役中立功，她的能力得到广泛赏识，WASATA联席委员会将她调出新兵预备组，到联合政府附属的战略情报局做分析助理，她毫不犹豫地接受了这个工作，由此很多年以前曾经拥有的梦想又复活了。她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在赵渺面前如此坦白。“我那时候的梦想是参与一些军事行动或者难民救济，多半都和战争有关，但从没想过进入核心机构。不过了解的现实越多，就越知道一个政治家可以做多少实事，所以在普罗旺斯的时候，我还额外选修了一些关于法学和心理学的课程，参与那些公共服务的志愿项目。在旧金山基地，虽然一些任务显得暗无天日，但我也能满怀热情，尽职尽责。”她停顿了一下，又与赵渺凝神对视，“我太年轻了，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准备好了。”

“你已经准备得很好了。”赵渺提醒她，“在战略情报局你可以尽情展现能力和才华，表达你的思考和策略。那里都是各个国家和机构的派遣人员，你完全可以放下芥蒂融入其中，毕竟如今神族陨落，萨尤丁人也展露于世，保卫人类文明的伟大事业必将成为共识，人们大可不必颠倒忠诚和责任的平衡。”

“我懂你的意思，但愿我能在那里得到梦想的东西，说实话，芝哥兰岛的事情结束后，我还真是如释重负。”海伦娜笑着继续说，不过加重了语气，“我父母也希望我能做些稳定且安全的工作，他们特别担心我，现在倒是如愿以偿了。”

海伦娜往旁边转过去一点，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很好奇自己怎么会对赵渺这么坦诚。他并不是那种交往多年的老朋友，海伦娜在心底警告自己，但这警告在脑海里变得空洞无力。就算她曾经监视过他一年，但他们真正的交流也仅有半年，海伦娜却觉得和赵渺聊天是种愉快的体验，仿佛他们已经认识很长时间似的。“而且现在也赢得了一些休息的时间，我可以一直住在旧金山，陪着家人们，感觉不错。”

“我也觉得。”赵渺罕见地扬起嘴角，真诚地插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