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前的惨痛事件已经几乎被人们遗忘,遭受了沉重打击的伦敦被夷为平地,人们在泰晤士河上立了一块纪念碑,以此来缅怀英烈和悼念逝者,修复和重建工作如火如荼地展开了,而那个几乎失去一切的男人,在为妻儿专门立碑后,独自驾车赶到了威尔特郡,斯温登镇。
显然有人在这里等他,安保队伍负责将他转移到另一辆汽车上。安德森·哈定坐入后座,发现与他并排坐着的是一位年轻女性,穿着虽然复古但仿佛超越了时尚的英式套装,安德森认得她是谁,黑刃法庭的大法官雪莉·柏金,代号天燕座。
“安德森先生,你比我们约定好的晚到了两天,这我倒是不介意,我用这些时间读完了《魔戒》三部曲,我喜欢那个叫山姆卫斯的家伙。”雪莉微笑着看了安德森·哈定一眼说。安德森闻到了雪莉那淡淡的苦香,令他心旷神怡,但这时那香气更加缥缈,仿佛是在经历了创痛后的慰籍,为了捕捉到它,安德森的鼻翼不由抽动了两下。
“我必须看着他们下葬,这么多年来,我亏欠他们实在太多了,如果当时我能在他们身边,哪怕是在伦敦也好。”安德森·哈定轻轻摇摇头说,“组织内不是规定互相称呼必须使用代号吗?”
“现在组织的规定,我说了算。”雪莉说着示意坐在驾驶位的司机发动车子。
“那我不好评价。雪莉,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有心思读书?叛军已经攻下伦敦,他们的下个目标就是悉尼,这和我们最初的预测差不多,但距离组织的计划目标还差得很远,负极教会跑到非洲后消失得无影无踪,组织联系不上了,现在你告诉我联军已经研发出了某种可以帮助他们赢得战争的秘密武器,最重要的是——我的妻子和孩子都他妈死在伦敦了!”安德森喊道,这让雪莉大吃一惊。
“唔,我懂你的意思。也许你说得没错,亲爱的先生,但是话说回来,你知道组织里其他人是怎么说的——你以为自己山穷水尽疑无路的时候,回到一切开始的地方是最有益的。”雪莉眨眨眼,望着窗外午后灿烂的阳光下的片片麦田。
汽车在穿过麦田后停了下来,这时刚才看还很远的山脉现在已近在眼前。在山脚有一片被铁栅栏围起来的区域,里面大部分是有些残草的空地,在一角有一片建筑群,那建筑群是由一座复古哥特式城堡和几幢现代仓库组成的。安德森·哈定想起来了,这是黑刃团早期组织最初建立的地方,那时他刚刚加入到这个宏伟的事业中来,如今已经过去十多年了。
“欢迎你回到黑刃城堡,安德森先生,欢迎回家。”雪莉微微一笑,用清澈的双眼平静地注视着前方,过了一段时间后,她牵起安德森·哈定的手,下车后一同走向了城堡。
黑刃团的领导层迁至伦敦后,这座城堡就被遗弃了,设施被拆除得十分彻底,周围只剩下一片荒草,指示牌和道路都被掩于其下,曾经的一切仿佛从未发生过。雪莉很快发现了一处遗迹,她走到一块高大的岩石边,拨开上面丛生的藤蔓,露出了斑驳的铁锈,“这是成员们立誓所刻下的碑石,上面有我父亲的名字。”雪莉说。
“你就想让我看这个?你带我回这儿到底他妈要干什么?就为了让我明白我为之努力的一切——为之奋斗的一切——都白费了?你以为我还没明白这点吗?”安德森·哈定撒开手怒喊道,“黑刃团马上就要完了,我们本以为可以通过负极教会操纵思想来实现那个异想天开的念想,却反被第三者吞噬。不过话说回来,也许这就是我们话该,也许这一切和我自我催眠的结果不一样。也许这一切就是一个谎言,你说这里是一切开始的地方——它并不是,对我来说不是。我不像你出生在这里,我是被带到这里的——在你父亲杀死我母亲之后。”
“哦,安德森先生。”雪莉看着安德森,似乎想要再次拉住他的手,但安德森转身躲开了。
“不,别这样。我花了许多年才接受这个事实,就算是接受之后我也努力告诉自己——所有这一切都有其意图,她为了正义而亡。但事实不是这样的,不是吗?其实只是一群疯子渴求权力,那些理想,那些信念,没有一个是真的,编造出一个来自黑暗世界的神,只是用来洗脑炮灰的。现在你只需要往伤口上撒把盐,派我去执行另一个任务就好了,最好是我的最后一次任务。快开始吧。”
雪莉笑了,她把手放在安德森的肩膀上。“你真以为这就是我们来此地的目的吗?就为了嘲笑你?折磨你?别傻了亲爱的。我告诉过你好多遍,但你总是拒绝相信。我带你来这里不是给你布置任务的——而是实现我先前给你的承诺。”
安德森·哈定的脊背一阵发冷,他惊愕地回过头来,看到有个人影从城堡前门的阴影里出来,停留在可以分辨出面容的亮处。
“妈妈?是——是真的吗?”安德森紧张地问,预感到自己正在接近一个难以置信的真相。
“是我,安德森。”那个女人蹒跚地挪动着,挪动到这个分别多年的儿子面前。在一瞬间,泪光从两人的蓝色眼睛中悄然闪过,他们激动地拥抱在了一起,仿佛是万里晴空中的最后一抹淡云,像幽深空谷中转瞬即逝的铃声,这对母子都在岁月里悄悄度过了许多。
第二天早上,安德森从城堡里走到正院,发现雪莉正端着咖啡杯坐在木椅子上等他。“你这么早就起来了,我很吃惊。”雪莉用银勺搅拌着刚加入咖啡的糖块,四周弥漫着浓郁的香味,“鉴于昨天直到深夜,我还听见你们追忆过去的欢声笑语。”
“希望我们没打扰到你。”安德森搬来另一把木椅坐到雪莉旁边,他看起来心情舒畅。
“没有的事,对我来说像音乐一样美妙。”
“所以多年之前……”
“我粗暴的父亲当时确实打了她,对此我很抱歉——当然我父亲也受到了严厉的惩罚。自那之后她一直过得很好,组织上的关照让她衣食无忧,我们也一直告诉她你的近况,包括工作、婚姻、孩子……我只愿你们可以早点团聚,可我们知道你要有所成就,就必须——”
“我知道了,雪莉。你们必须这么做,我理解,我为我之前说的话道歉。”安德森·哈定望着雪莉,但雪莉的目光转到了他处。
雪莉说:“别胡说了,安德森先生,我们大家时不时都会遭受信任危机。”
“现在危机结束了,跟我说说任务吧。”安德森·哈定淡淡地说着,他看向雪莉。雪莉也难以置信地看向安德森,她自以为自己足够了解安德森的怪异性格,但安德森的反应着实让她大吃了一惊。
“呃呃……是这样的,组织上策划了一个周期很长也很艰难的计划,我们暂时称之为——末日黎明计划,通过暗能量高频汇聚制造出时空裂缝,这个裂缝能够在一段时间内缓慢撕裂地球,当然裂缝是可控的,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建立起政治威慑。组织专项研究做过初步测评,这项计划的可行度很高。
“展开来想想,这样的末日威慑一但建立,作为威慑控制者我们就掌握了人类社会的命运,其他人肯定会想要从我们手中夺走威慑控制权,但他们绝对不会想同归于尽,那还不如享受最后的时光,毕竟大多数人没有同归于尽的觉悟,这也是人类在面对外敌时,如果没有强有力的领导人就很容易被外敌各个击破沦为被殖民者甚至亡国奴,从这点上来看,人类社会的弱点正暴露无遗。”
“而安德森先生你,将在这其中幸存。多年以后,你会从他们打造的无数谎言中觉醒,而你将为黑刃团从他们手中夺回我们想要的一切——当然这极其艰难,你会成为陌生世界里的陌生人,你周围的人会认为黑刃团是他们的敌人,而你的敌人实则是你的朋友——因此你必须为此隐藏真实身份,会做出巨大的牺牲,如果能保护你免受这份重负,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亲爱的。”
安德森·哈定点点头,紧紧握住了雪莉的手,看到她的眼中有泪光闪过,两人放下咖啡杯拥抱在一起。安德森凑到雪莉的耳边,轻声对她说:“我突然想到一个好去处。”
“哪里?”
“纽特市,那个充满谎言和罪恶的地方。”
十三年后。
移动堡垒总指挥官伯纳德·马修斯站在总控大厅的指挥台上,他调出了卫星地图的全息显示,并屏蔽了图上所有的标度线,只留下代表城市的亮点。
伯纳德调出显示屏上的扬声设备,开始进行全员广播:“振作起来伙计们,我们即将进入巴基斯坦领空。该国已经正式向黑刃团投降了,如今他们威胁要对我们的各成员国首都动用核武器——如果我们不能满足他们的要求的话。”
“形势极其严峻,在地球叛军外我们又增加了另一个敌人。我们此次前来的目标是夺取他们的筹码,出其不意,趁其不备,所以勇士们——准备好发射……”伯纳德的声音突然被切断了。
“哦,天啊。”伯纳德露出惊愕的表情,厅内的其他工作人员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因此看到了信息公示界面上移动堡垒目前所处的状态。堡垒已被设定为第三方控制状态,因而绕过了多个部门对堡垒的检测,堡垒与外界的通讯也被完全切断。
紧接着是从广播中传出的陌生的声音,伴随着嗞嗞啦啦的电音:“咳咳,抱歉打断一下,我宣布你们现在自由了,今后你们会感觉全身都沉浸在平和中,会觉得宁静,而且存在充满存在感,不必去战斗……不必去恐惧……你们再也不必去挣扎。”
“因为从现在开始,我——詹姆斯·加纳——海豚座将军,正式接管移动堡垒。另外我还要通知你们,约翰尼·琼斯已经不再是联军总指挥官,新任最高指挥官将由安德森·哈定先生担任……”
实验室的门口出现瘦长的人影,徐雷认出那是天鹰座沃切尔·曼宁,绰号秃鹰。徐雷正忙碌于调整反应堆的安全参数和中子的容量限制系统,顺带修补磁线圈和等离子体控制单元。
从末日黎明时空裂缝出现以后,沃切尔就把徐雷囚禁在这间狭窄的实验室里,他曾向徐雷保证他的儿子徐倬不会受到不必要的伤害。沃切尔问道:“徐博士,我们现在进展如何?”
“跟你上次来问的时候一样,沃切尔。如果我没有记错,你上次来是在五分钟以前。”徐雷没有看他,而是专注于调试屏幕上显示的参数。
“也许有人几小时前就向我许诺可以修好等离子体控制单元——也可能是我眼睁睁地看着你计算失误,导致维持了一个月的时空裂缝整个消失,我猜你不希望我们直接把徐倬的血液抽干提取暗能量吧,要知道复制血清可比持续维护渗透压简单得多。”沃切尔的腔调让徐雷直冒冷汗。
“求求你,别拿我儿子的生命开玩笑,我们早就约定好的,我会尽力去工作,等到组织达到了目标就让我和我儿子离开,难道不是吗?”徐雷的眼睛睁得直圆,条条血丝从周围蔓延出来。
沃切尔拍拍徐雷的肩膀:“多愁善感的徐博士啊,如果你有更高的觉悟该有多好,就不会背叛组织做出那样的事情了。”沃切尔直起身,离开了实验室,踱到走廊宽广的落地窗前,看看外面纽特市受尽摧残的景,他吹到徐雷耳根的地狱之风消失了,但那股寒气已经浸透徐雷的全身。
“不……别这样……”徐雷跪倒在地,这时实验室中悬浮的光粒正落下去,反应堆的十六面巨镜暗了下来,徐雷的脑海里出现了徐倬年幼时的双眸,那时多么美妙,但他此时的悲哀和绝望就如同夜色将临时的戈壁滩一样无边无际。
沃切尔缓缓走进冷冻实验室。徐倬被紧紧固定在银白色蛋壳型装置内部,频繁地抽搐着,液氦碳已经完全摧毁了他脑干以下的全部神经系统,如今仅有头部可以活动。
“别再挣扎了,徐倬。”
沃切尔捏了捏徐倬近乎麻木的脸,徐倬记得他那冷酷无情的骇人笑容,但不应该是在这间实验室里。“你很快就能安息了,你开心吗?”
“教授……”徐倬虚弱地看着沃切尔,他的内心早已经充满了崩溃和无助,当他被击晕后带到这里以后,他就明白了一切的真相。博览会袭击不过是个幌子,雇佣兵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抓到他这个可怜又可悲的自闭症少年,就仅仅是为了流淌在他身体里的罕见的暗能量。
“对于某些事情,我真的感到非常抱歉,作为你的老师,也算是个朋友,我不知道这些会对你造成多大的伤害,但我也是无奈之举。你可能会担心你的朋友,你的家人,但真的不用在意,我们只是暂时把他们囚禁在时空乱流里了,等到他们没有了威胁,不会对我们的计划造成干扰了,我们自然会放他们出来的。”
徐倬没有说话,茫然地看向沃切尔。
“你的父亲很为你感到骄傲,他说他非常以你为荣,你的贡献已经超过你的母亲。由于某些原因,你父亲实在抽不出身来看你,所以,他托我放一段录像带给你看。”
沃切尔开启手臂上的全息影像装置,银蓝色的分辨光斑蔓延到徐倬的面前,那其中出现了一个男人的轮廓,但看不清面容,徐倬希望那就是徐雷,但他不敢去相信。
“这是AHS集团首席科学家徐雷博士的视频途径记录笔记,这些话是对我的儿子徐倬说的……自从确定你和妈妈都遭到了暗物质射线的辐射后,我一直想要找到治愈你们的方法,这是我的过错,所以我才决定前往纽特市,因为AHS内部研发出重要的人工智能科技,或许可以赶得上挽救你和妈妈的生命,我不想因为自己的问题失去你们,不然我会后悔一生。”
“把它关掉,教授……关掉它……”徐倬痛苦地恳求道,但沃切尔根本没有理会。
“先前来自黑暗的神来找我,我答应了他的要求,帮助他完成这个末日计划。这个计划实在是太伟大了,我没有理由不去做这些事,想想啊,一个被黑暗笼罩的新世界,那将是多么的美妙,真希望我们两个能有相同的理想。如果计划中需要我献出生命,我义无反顾,如果计划也需要你献身,我希望你,我的儿子,能有觉悟和格局,加入到这个队伍里来吧。请记住,倬倬,看清楚什么是正确的永远都很重要,你妈妈就是怀揣着这样的信念离开人世的……哦,我爱你胜过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