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忽然想起来,也有些兴致,她再次把竖琴抱出来了,八年未曾碰过了,她发觉自己早把这本事丢掉了,抱出来也是白费力气,渐渐的都被自己气笑了。
“云嫣小姐何事这么开心?今日怎么抱出这竖琴来了,小姐的古琴呢?”
忽然一个苍老刁钻的声音从走廊尽头传来,傅云嫣放下调琴的手向那边看去,只见是从前没少欺负他们的那个厨房洗菜的婆子,如今被小姑姑暗地里收拾了一顿,表现出来的竟是一种她想都想不到的恭敬乖觉,傅云嫣想着,不禁笑出了声。
“秦阿姨不知道吗?我本来就是弹竖琴的,哦,贵人多忘事,秦阿姨每天忙活着厨房的大小事务,恐怕也没时间关照我这些。”傅云嫣倚在漆红的柱子上空幽幽的说。
真是可笑,像秦婆子这般在傅家“功高盖主”的老人、名正言顺的五阶管事也会有向她这个十几岁没爹没娘没人照拂的小姐低头。
秦婆子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于是脸色青一阵紫一阵的。
“小姐这话说的,您才是贵人呢,我就是个伺候您的管事,最近忙,一不小心忘了小姐从前是学竖琴的,真是该打,任凭小姐处置了。”秦婆子低着头忍着心中的不满和愤懑道,心中也不由得怒骂:小贱蹄子,一有人帮两下子就升上天了,竟敢对她这样上了年纪的老管事颐指气使,到底是有娘生没娘养的,要不是如今大小姐发了话,三太太让忍两天,她才不会对着一个黄毛丫头卑躬屈膝的。
傅云嫣空笑着凝视面前的秦婆子,大抵也猜出了她的心意,冷冷的撇下了竖琴搓了搓被琴弦划破的手:“我开玩笑的,我本就是学古琴的,这竖琴不过是抱出来玩玩,秦阿姨这又是记错成谁了?我可罚不成,您还是去找哪位您记忆里学竖琴的小姐去吧。”
“啊……”秦婆子方才松懈的心又紧起来,毕竟骂归骂不服归不服,现在的她还真招惹不起面前的黄毛丫头,可她从未瞧得起排房的少爷小姐们,又岂会记得谁学竖琴、谁学古琴呢?登时呆愣在原地像个木头人。
傅云嫣直勾勾的瞧着她脸上的神情变化,直到玩够了才摆摆手:“得了,出去吧,我要休息了。”
尝试了一回仗势欺人的滋味,但好像也没什么意思,傅云嫣想,大概是因为这并不是自己最想报复的人吧。
她再次远远的望向最亮眼的星,不晓得哥哥有没有在天上看着她,不晓得、多久她才能替哥哥走到复仇的尽头。
比之前两位待遇稍差一点的是纪槟,等他算完了家里最近一个月账目支出的时候乌云已经笼罩了起来,所以他无缘欣赏今夜的月光了,好在自打搬来这小院之后,黑漆漆的夜里开始有人给自己留了一盏灯。
郑琳佯每晚失眠睡不着,从前不乐意,闷着脑袋数羊也要逼迫自己,如今也看淡了,甚至渐渐地开始期盼纪槟的到来,因为纪槟每来一次,她都可以看到他的忠诚更多一点,自己女儿后半辈子的指望也多一点,即使她知道自己这样做很没良心。
但是自己这一辈子,利用过的人数不胜数了,不差这一个,大不了死后下地狱嘛。
她拿着勺子搅动着锅里,白米粥热腾腾的翻滚起来的时候纪槟恰好进门,她便收拾心情,挤出一个笑容,拿了碗盛了递过去。
“吹一吹再喝,烫。”郑琳佯裹着毛毯有气无力的说。
纪槟激动的手都快不好使了,抓勺子的时候竟然磕了四五次才成功,不由得羞愧、抬手捏着袖子擦了擦头上的汗,忽然想起郑琳佯喜欢有礼有节的而非他这样的糙汉子又惊慌,赶忙咳了咳放下手,没想到弄的更加滑稽,他低着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似的悄悄抬眼看郑琳佯的反应。
郑琳佯苦笑笑:“得了,快五十岁的人了还弄这些有的没的,赶紧喝了睡吧,再折腾天亮了。”
“诶……”纪槟稍有些失落,不过很快被喜悦冲散。
手中的是他这辈子喝过最好喝的白粥,也是认识四十多年来,郑琳佯给他做过的第一顿饭,哪怕小菜只有桌上的一道拍黄瓜也是好吃的,因为他知道郑琳佯根本就不会做饭。
纪槟一边吃一边说:“琳琳,以后这些活你就别干了,小心伤了手,让我来就成,等今儿天亮了我上超市给你买腊肉去,我听厨房那几个说你想吃,我最会做腊肉了。”
郑琳佯望着窗外轻轻笑了:“那可不,谁能比上你啊,以前整个村里就你家的流水席做得最好,你老偷摸从锅里铲了肉送我家里来,跟你一块在村里的时候我就没瘦过。”
“嗐,要那么瘦干嘛,胖点,胖点儿好,胖点儿有福气!你现在就太瘦了,打从你跟了傅鸣瀛以后就瘦的不成样子,我看了都心疼……”纪槟起先几句话还说的有底气,可很快就发觉,自己又越界了。
郑琳佯是傅鸣瀛的妻子,她是要漂亮的,不是福气。
“得了吧,太胖不好看,撑的衣服都穿不进去。”
郑琳佯心里也有些波动,她也不敢说自己未曾后悔过,如果她所爱之人不是傅鸣瀛,或许,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也真的会被纪槟的柔情所感动,只可惜她爱的偏偏是傅鸣瀛,她便这辈子都放不下了。
“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活到他下一次来看我……”郑琳佯叹了口气,幽幽的背过身去看玻璃窗里自己的倒影。
“能。”纪槟纵使心酸也还是肯定,因为这个愿望同自己的也是相符的,他一面喝尽最后一口白粥一面说:“你会长命百岁的。”
只可惜,他们的愿望都要落空了。
同江以南一样,威廉一边照顾着自己“莫名”生病在床的妻子梁韵,一边也掐着指头数时候。
他并不晓得梁韵到底是被什么胁迫、忽然叫他在郑琳佯死之后再对傅家动手,可梁韵没说,他便也不想问,只是乖乖的听老婆话,一日一日的熬下去,大半年来与傅家相安无事风平浪静,可日子总会过去的,终于在二百零九天过后,好消息传来了。
郑琳佯被查出胃癌晚期,最多也就半年时间了……
威廉死寂的灵魂好似忽然复生,当时便跑到家门外的院子里去放了几挂鞭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