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部A区七楼九层901。
“知道了,等会儿见。”我有气无力道,说罢就挂了电话。
老傅看出我情绪的突然变化,于是小心翼翼的走到我身旁揉了揉我肩膀低声道:“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吗?你要去哪,爸去送你。”
“没事的爸,小问题,我过去看一眼就好,会早点回来的。”我硬挤了个笑容道,而后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我迅速起身出了书房,拿上大门口架子上的外套便出门。
直到站在大路上,我才想起来我还没有联系家里的司机,拍了拍自己脑袋又拿出手机,可忽然又被凭空冒出的一只手夺了去,我抬头时没看清面前人的身影,他抽走了我拿着的外套披在我身上,一言不发的拉住我的手腕就要走。
我才看清这个高大的背影,依然是记忆中熟悉的样子,穿着最喜欢的牛仔外套,纯白色的t恤长了一截,超越深蓝色的外套露出一点点边缘,再往下是和外套同种颜色的牛仔长裤,手腕上永远是我送给他的那块手表,他自打收到这个礼物就无比珍重。
微风缓缓袭来的时候眯了我的眼睛,但也让我稍稍清醒过来,我想停住,但力气太小,还是被抓着手腕的这道力拉着向前踉跄了两步,好在前面这人很快反应过来,赶忙停住扶了我一把。
我立刻把手抽回来,防着他似的刻意背在了身后,低着头故作镇定道:“默读,你这是做什么。”
“郑阿姨的事我都听说了,你不是要去医院么,我送你。”默读指了指不远处的车,没有任何别的情绪掺杂,我抬眼见他面上只有担忧,他轻轻叹了口气:“都这时候了还要跟我避嫌吗?我正好也去接念念,快走吧,侯向阳跟我说那几个医生因为不小心暴露了郑阿姨的病情,已经被郑阿姨连着骂了两个多钟头了,你要是再不去,好好几个医生都要被骂出抑郁症了。”
听到这话,我好不容易对郑琳佯生出的一点点怜悯之心都瞬间消亡,抬起头目瞪口呆的看着默读:“那都这样了,侯家都没人管吗?那几个医生是我聘来的,我只让他们看病什么时候让他们挨骂了?”
“没办法,侯向阳说的要给你赔罪,还不就只能先拿那几个医生开刀,他自己也在那儿挨着呢,都是抽了个空才出来给你打电话。”默读一面重新拉着我走一面说,到了副驾驶前,他开了车门把我塞进去,而后又赶忙回到驾驶位。
去医院的路上我心里越来越不踏实,甚至到了医院门前,我双腿都快没有力气,生生扶着墙才一步一步爬上去,刚出电梯口,我远远的就听见了郑琳佯的嘶吼。
我想过她会为了自己的身体、生活的安宁、衣食住行的富裕而恼怒、而发狂,独独没有想到会是那句话,以至于听到我都以为是幻觉。
“你们什么时候说不行,现在我女儿马上要高考!万一影响她的情绪她的前途可怎么办!你们几个医生我跟你们没得说,可你呢侯向阳?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女儿,视她为珍宝一样,可你连最基础都做不到,你难道不清楚她在傅家的处境多艰难吗?我是个被傅家抛弃的夫人,她如果为我的事情烦心那一定会被傅家所不容!现在还是她争夺家产的关键时刻,你把我的病情告诉她,你是诚心不想见她好吗!”
侯向阳十分疲惫,深深叹了口气之后才回复:“郑阿姨,可你到底还是时时的母亲,她应该知道你的病情。”
“我死了又有什么所谓!重要的是我的女儿!这条破命我早就不想留着了,我之所以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是想还能多为她再做点而打算!可都被你们毁了!”
郑琳佯在疯狂地叫喊之后便是哭泣,弄得这副撕心裂肺的样子,我简直都要不认识她了,她这么说,就好像当初随意侮辱打骂、几次要置我于死地的不是她一样。
我扶着墙有些喘不上气,默读在身后想扶我一把,我制止之后,自行缓了好一会儿才稍稍起身,一步一步的挪到病房门口去。
可真正见面之后我却发现我麻木了,所有先前对她的一切情绪都在一瞬间灰飞烟灭,呆呆的站在门口与她对视,聒噪的病房瞬间静下去,几个医生和向阳齐刷刷的看过来。
郑琳佯大概没有意识到我会来,对视的那刻、眼角渗出晶莹的泪珠。
确实,在这一年里为着学业和管家事务我一直没什么空余时间,她有什么小病小灾的我从没看望过,如果不算过年时候我顺路送的饺子和跟纪槟商量对策的几次、顺便留下吃了个饭之外,我就没有再见过她了,如今再见,不久后就是永别了。
我没话可说,只是静默的走到病床边,想了想,我从桌上的果篮里捡了个亮眼的苹果,拿起水果刀把上面的皮一点点削掉。
病房里就这样寂静了好一阵儿,期间没有一个人开口,直到我有些忍耐不了这样压抑的气氛。
“癌症,什么时候发现的?早期的话不是能治疗么?怎么拖到现在啊。”我低着头询问道。
还是没有人说话,我余光向旁瞥过,郑琳佯求助似的看向那几个医生,可很显然,没有一个冤种会在刚挨完骂的时候帮她,面面相觑之后便统统闭上了嘴,有个脾气大些的还主动将幽怨的眼神投回给郑琳佯。
这我就差不多清楚了,医生们应该很早就发现了郑琳佯的病情,但郑琳佯依然是拖着的态度,直到今天,被不想砸自己饭碗的医生曝光出来晚期的消息。
“不想说就算了。”我叹了句,将苹果一点一点分成块又交给郑琳佯,回头看向几个黑脸的医生摆了摆手:“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我跟我母……我跟郑夫人有话要说。”
貌似“郑夫人”几个字说出口的时候,郑琳佯的脸色也“募”的沉了下去,听了她两个小时坏话的医生都没这么难过,我自然也知晓她的执念是什么,别说是这一世她仿佛对我还有点临死前的善意和好心,就是上一世全都恨透了的时候,闭眼前也希望我叫她一声“妈妈”的。
她说,我到底是她十月怀胎掉下来的肉。
只可惜我对她的母爱从来没有半点概念,就是硬逼着也编不出来一点。
我每次只要想到自己满身被她打出来的丑陋的疤,那种痛是在心上的,我就根本骗不了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