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想来这样的方式已是最好的,我便认下,让玄则帮着崔钰一块收拾,我就端着药上前引开三奶奶的注意,三奶奶和张寞费了老大的劲儿才把人扶起来坐着,我一点一点把难闻的要命的药水喂进二奶奶嘴里,又是一阵等待,二奶奶的面色渐渐好起来了,第二次呕吐之后就有点清醒的迹象,半眯着眼也不晓得她到底能不能看见,三奶奶焦急的回过头看张寞,她又从包里拿了一个小瓶子倒了一片白白的东西,让二奶奶含在舌下。
“人参,每天泡水给她喝就成,太虚的时候煎服。”张寞晃了晃那瓶子就递给三奶奶。
老太太也是真慌了,脸上挂着泪痕,嘴里止不住的应“好”。
“还不能醒吗?”我总算没忍住问了句。
张寞笑出声,努了努嘴:“早就醒了,不想说话而已。”
我才把目光投过去,二奶奶原是闭着眼睛的,这会儿却从缝隙里挤出一滴泪,三奶奶惊了一惊,抓着她的手更紧了点,我也凑过去摸了摸她手背和脉搏,体温升起来不少,脉搏也是明显的有力了。
是啊,人救回来了,若真是年老生病哪有这么快的?更证实了是纯粹的中毒。
二叔下给二奶奶身上的毒,一个儿子下给母亲心里的毒,这些事二奶奶明白,这会儿能说出话就怪了,只有哭。
张寞最后抽了一根老长的银针,拉过二奶奶左手:“太太,这一针有点疼,您要是忍不住了就出声好吗?”
二奶奶还是没回应,手也软塌塌的,倒是三奶奶替她难受的哭,那一针到底没有二叔伤她的疼,银针抽出来泛着渗人的黑红。
“肃宁?肃宁你别吓我……这家里头只有你陪我了,你说会一直陪着我的……”三奶奶再也控制不住埋头痛哭,连我见了都多出几分心疼来,二奶奶听见也抽泣两声,可最终还是叹气。
“你有儿子,你怕什么。”二奶奶低语道,伸手抹了抹三奶奶的眼泪,自己却又哽咽出声:“我呢?我落到这种地步……都是我的错,我的错……”
三奶奶受不住,咬着牙又哭又气:“错又能错到什么地步去!你先过的是自己的人生不是他的!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可以指责你除了他不行,你生了他,傅鸣堂是你的儿子不是债主!肃宁,你何必呢……你早就知道是吗……”
“我没想到他恨到要杀我……”二奶奶说着,声音也渐渐降下去,吸了好大一口气:“明月,你别管我了,你比我好,比我幸运,别再重走我的老路,听我的,以后孩子们想做什么就让他们做吧。我害了鸣堂一辈子,我自己造的孽我还了就是……”
三奶奶欲言又止,求助似的看身后人,我这会儿真是挺着真心上前了:“二奶奶您糊涂啊,难道让二叔背上弑母的罪名、他就会开心吗?别说是弑母,当初我和母亲郑夫人、两人也是从来不和的,她将我苛打虐待三年有余,我为了她临了那几句心疼我的话也后悔,后悔没有早点发现她重病,后悔没多多去看看她,我也替她哭过的,何况您呢?您是打小把二叔带大的,二叔难道是铁石心肠,怨恨再多就没有一点真情吗?”
“是啊,你听听孙女这话,鸣堂不会的、不会的昂……”三奶奶抹着泪拉二奶奶靠着软垫:“你们母子之间定是误会,你别再犟了跟他说开了不就好了嘛!为什么要闹成这种地步呢,孩子的事让孩子去解决,咱们年纪都这么大了,以后就不掺和了好不好?”
三奶奶还说着的功夫,二奶奶已经听不下去,近乎绝望的抹去泪水又摆手:“时丫头,今天的事情我都猜得出,不管是为了什么,奶奶都谢谢你,但是不必了,你不明白,他是我儿子,我最懂他,他决定了、展现在表面的东西,很有可能都深思熟虑几十年了,你都不敢想……”
“可是……”
“没有什么好可是的,你心软,他不一样,其实也好,他活成我最初想要的样子了……”
我说不出了,目光回到三奶奶身上,只见一向见着气色颇好的人鬓边也有了几根白发,下移是一张恨铁不成钢的脸,死死咬着唇瓣泛了白,终于按捺不住:“弑父杀母杀兄,这就是你想要的他的样子!你说这话自己敢信么!”
三奶奶说的这些事我哪怕提前有准备,真正从一个知情人口中说出来也还是惊了一惊,或不是吃惊,是陷入谷底的失望、绝望。
害死老傅的从来不止威廉一个人,我晓得的,只是不敢信,但冥冥之中,二叔已经走远到威廉的前头了,我怎样也赶不上、带不回他,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再能救他。
可笑我先想的还是救他,其次是怨他,最后悲叹自己,二奶奶说的对,我心软,心软也是拉不回轨道上的缺点。
三奶奶吼完那话二奶奶就哭了,痛哭流涕,一面叫喊着:“你胡说!我儿子没做过的事情你不能污蔑他!不能污蔑他……”
“你醒醒吧!你真以为傅鸣堂还是从前那隐忍不发的样子吗?鸣瀛死了,这个世界上再也没人能压住他了!他那老虎爪子就差拍到人脸上了!今天这局就是冲着时时去的,他要杀了你,还要嫁祸给时时,毁了他在这世上最后一点点阻碍,你以为时时不知道吗!”三奶奶涕泪横流的吼道。
二奶奶隐隐开始看我,眼里是算计、悲哀、也有无奈,我知道连她在这时候都没打算置我于死地的。
是谁都行,怎么就偏偏是二叔呢,三奶奶又为什么一定要把这些事实撕开了揉碎了放在我眼前呢。
我实在有点疼了。
也听不下去。
“二奶奶,三奶奶,您们聊心里话,孙女就不打扰了,先走了,药在厨房搁着,一会儿遣人端过来。”我放下话,这会儿连她们都有点可怜我,在我身后静悄悄的不出声了。
我于是走了三步又停下,想了想还是面向她们,今天好了说不准哪天又会死,二叔真心对我好过,就是对我有恩,我替他给母亲告个别,也是我们之间、不会再有什么好了。
我提着裙子跪下,游以孑他们跟我一块,冲着床边将死的灵魂,掌心贴在地上、额头触碰手背,整个人低低的垂下去过,以后就不会再有比这更低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