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药瓶中倒出了两粒橙色被胃溶衣包裹的药囊,递给了顾为经一颗,自己放进兜里了一颗。
她轻轻的抱着顾为经。
“这也是我从爸爸的柜子里拿的,这是他给自己准备的,被我拿走了。一点也不痛好么,一点也不痛,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别害怕。无论你怎么选,选择什么,我都会陪着你的。”她语气轻柔极了,在顾为经的耳边,像是哄小孩子睡觉一样轻声的呢喃,“别害怕,我就在你身边,我就在这里……我就在你身边,无论去哪里……”
“顾为经,我都在你身边。”
蔻蔻很轻很轻的说到。
顾为经张开嘴,然后,他又发现,所有的事情都被蔻蔻说了,已经没有什么话,是需要他再重复的了。
从头到尾。
那位告别了家人,亲吻了心爱的“姑娘”,把家传的“宝剑”横放在膝盖前,端坐在佛堂中,哼着歌等待着日出时分的决斗的大侠……都是蔻蔻小姐。
所以她穿着自己最好的裙子来了,带着家传的手枪,眉眼低垂,翻着膝盖上的杂志,嘴中哼唱着泰勒斯威夫特的《readyforit》。
顾为经发现,蔻蔻穿着那身酒井小姐送给她的迪奥裙子。
鲜绿色的裙子紧贴着身体的曲线,皮肤白的像是在发光,让她看上去真的金光闪闪,美的光彩夺目。
有些感觉真的不是装就是能装出来的。
顾为经其实是一个又黏乎,又温吞,又婆婆妈妈的人,所以他即使下定了决心,觉得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
可脑海里还忍不住想着,自己写的每一封信会不会能寄到该寄的人手中,爷爷会怎么样,堂姐将来会怎么样,阿旺会不会有人喂。
而蔻蔻天生就是这样一个干爽利落的姑娘。
她就是这么酷。
所以她干干净净的处理好了家中的一切,给每个人,每条猫,从她的爸爸到阿旺大王都安排好了不容拒绝的未来,然后大步回到了西河会馆,回到了他的身边。
她陪着他。
他陪着她。
平静的准备迎接豪哥这件事情的终极结局。
这件事以春节时分,光头带着果盘来到顾氏书画铺登门拜访为起点。
而当枪声响起的那刻。
或好、或坏。
一切都接迎来分晓。
蔻蔻真的把所有的事情都考虑到了,顾为经只是做好了激怒豪哥的准备,只是做好了坦然迎接命运的心里建设。
而蔻蔻想的更多。
身为警官的女儿,她实在是太清楚,一旦豪哥那幅温和的文雅的面目被撕破,流露出了黑社会头子血腥的本来面目,会对顾为经……或着她,做出什么事情了。
与其把他们的命运交给豪哥,让他随意的涂抹。
还不如把豪哥的命运交给自己呢!
就像蔻蔻曾对自己的父亲所说的话。
所以她的兜里放着致命的药丸,袋子里装着上着膛的手枪,准备一旦豪哥露出禽兽的本来面目,就干净利落的拿起枪,给豪哥狠狠的来一下。
蔻蔻……她从来都是很聪明的。
她已经替顾为经想好了一切,然后抱着他,在他的耳边轻声说。
“不要害怕,不管你要怎么选,不管你将面对怎么样的命运,我都在你身边,我都陪着你……”
顾为经送给了蔻蔻一个手链,用作告别,希望她以后能戴着这个小手链,看着上面他刻给对方的《般若波罗密多心经》就想起自己。
而蔻蔻则张开了怀抱,回答他说——
“嘿,顾为经。”
“我就在这里。”
顾为经觉得,他的人生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遗憾的了,就算遇上了豪哥,他也是一个足够幸福也足够好运的人。
他仅是思考了片刻,最后对蔻蔻说道。
“如果我想的都没有错的话,那么,我倒是觉得你没有必要开枪了……”
两个人说悄悄话耳语的声音。
在幽暗的走廊里回荡,逐渐消失。
——
『时间:2023.7.1日清晨』
『距离去往新加坡的航班起飞时间剩余:+1小时00分00秒』
“早上好,小顾先生,蔻蔻小姐,你们都在等着我么”
走廊里传来皮鞋踩到地板上的脚步声。
在顾为经通知了管家以后,豪哥很快如约而至,就像他所想的那样,豪哥对顾为经似乎有着一种迷一样的耐心。
他表现的完全不像是一个“日理万机”的城市教父。
仿佛对于陈老板来说,什么帮派事务,能有几亿美元进账的大生意,筹备议员竞选……这种种的一切都敌不过顾为经的一幅画。
这世界似乎没有比顾为经这个年轻人,对豪哥更重要的事情了。
无论有多晚,只要顾为经给对方打电话,他都会接。
无论有多早,只要顾为经通知对方他的作品画完了,他都会立刻出现。
这耐心,这态度……简直就像是顾为经是他的私生子一般。
“小顾先生,看过了画室里的那些作品么,感觉怎么样”
今天陈生林依旧西装革履,穿着那身从头到脚,至少要价值十万美元以上的世家宝顶级面料的外套,在外套的胸口处,甚至还别着一朵艳色的玫瑰花。
看上去真是仪表堂堂,风度翩翩。
陈老板并没有着急的走入画室内,而是带着身后壮硕棕雄一样的光头大汉,在走廊中稍稍站定,在顾为经面前饶有兴趣的问道。
他的语气分明像是在孩子面前展示炫耀着自己成就的父亲。
“画的非常好,非常的令人印象深刻,风格多变,而每一幅画的笔触,都似是有着直指人心的力量。”
顾为经诚实的回答道:“陈先生,您是一位非常非常非常有天赋的画家,比很多人都有天赋,比我有,也许比胜子小姐都更有天赋。”
“评价这么高么这不是在奉承我吧,这可不像是你小顾先生的风格哦。”
听到顾为经的点评。
陈老板似乎开心极了,他笑呵呵的和年轻人调侃道。
“不,这是实话。”
“您本会成为一位非常非常有前途,非常非常成功的大艺术家的。也许在美术这条道路上,您会比我走的要远的多……”
顾为经的声音略微一停顿,然后他淡淡的继续说道:“如果不是您跑去混了黑社会的话。”
“真是不学好。”
刹那之间。
刚刚愉快轻松的氛围就仿佛是被冻结住了。
这小子真tmd的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活的腻歪了!
站在豪哥身后,保镖似的光头脸上瞬间出现了无法被压制的阴冷的色泽,像看死人一样,盯着这对年轻的男女。
陈生林的脸上,也有一瞬间,出现了怒意。
“不学好!”
他这样身份的人就是本地的那些大人物们,对待他也要客客气气的,他何曾被一个小年轻这么当众训斥过了。
不光陈老板一直以来对待顾为经很客气。
顾为经对待陈老板的态度其实也一直都很恭敬的。
他以前没有答应过陈老板的要求,但也不敢不给这种权势滔天的教父型人物面子。
他总是很有礼貌,会说类似“豪哥,我之所以能拒绝您,只是因为您大度的允许我拒绝”或者“请千万不要生气,是您让我讲实话的,如果您也寄给我爷爷一把手枪,那我肯定您说什么是什么……”这些表面是拒绝,却也暗含着恭敬和服软的话。
毕竟。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而非圣人。
面对豪哥这样的人,身为普通人的顾为经第一反应不是要和豪哥战斗到底,而是能避则避,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若是您能忘记我,像忘掉一只苍蝇一般,把我放到脑后,那就太好不过了。
直到今天。
顾为经一步步的退,一次次的跑,直到被豪哥驱赶上了他所画定的命运,直到他再也无路可退。
他就索性放开了。
他的语气大方而坦然,有什么就说什么,再也不给豪哥留面子。
而顾为经身旁的蔻蔻小姐则根本看到懒的看豪哥一眼,似乎干脆已经把他当成了空气,只是抱着年轻人的胳膊,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一瞬间的怒意之后。
陈生林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轻轻的咳嗽了一声,脸上又变回了那个威严、文雅又不失温和的中年商人的样子。
“你的画就在里面,画完了,画的是什么,是那幅《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一样的融合画,还是——”
“是印象派,我觉得不会让您失望的。”顾为经回答。
豪哥点点头。
他缓缓的吐了一口气:“我很期待,真的很期待。”
说罢。
他迈步走入了画室。
中年人脸上本来还带着温和的笑意,可在他的目光落到画板上的一瞬间。
他的笑容就凝固在脸上。
“放肆!”身后的光头眼角的青筋则抑制不住的抽动,怒斥道。
“放肆一点也不。”
顾为经和蔻蔻也在他们的身后走入了画室。
“豪哥,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么您快要死了,对么”他望着中年人的背影,轻声说道。
石破天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