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担心在山上放烟花不安全,董锵锵本想拉着一票人直接杀到山下空旷的停车场,但在看到德国邻居也都是在自家后院里放时,他便不再纠结,把准备好的烟花交到各人手中。
他买的本来就多,而放花人数又比预计的少,所以众人都放得极其痛快。直到放完所有烟花,楼上三人一个都没下来,想来是累了一天,早已进入梦乡。
众人互道“圣诞快乐”后便纷纷回屋,但董锵锵心重,担心飞溅的烟花引起火灾,于是收拾完院中的烟花残骸后继续留在院中观察,准备过个半小时再回屋睡觉。
陆杉放花时已然困得睁不开眼,好容易坚持到放完,也不等其他几个男生,打着呵欠自顾自上楼睡了。
老丁来德久了,熬夜的本事早已从每次备考中练就出来,虽也有困意,但终究比陆杉要好得多。而他安静了一晚的电话也在放花时渐渐多了起来,没等放完,人已不见了踪影。
偌大的客厅里只有雷兰亭和贺鸯锦。
壁炉里刚添了新柴,炉火噼啪正盛,屋内暖意盎然,跟屋外的冬寒截然两个世界。
贺鸯锦裹着柔软的深红色毯子,慵懒地缩在沙发里,目光炯炯地盯着电视,颇有股把德国电视台逢圣诞必播的《茜茜公主》三部曲熬夜都看完的架势。
雷兰亭哈欠连天地指着电视机:“你们女的是不是都爱这个?就跟当初看《红楼梦》似的?”
“好看呗。这都不懂?”贺鸯锦看都没看他一眼,“你都这样了干嘛还不睡?”
雷兰亭一边竖起耳朵雷达似的搜寻老丁的动静,一边把目光投向窗外的两人,估摸老丁不会突然出现在两人面前后,才意味深长地滴咕道:“如果我没猜错,老白这次跑这么远,应该不是就和董锵锵吃顿饭这么简单,肯定有事。”
“什么事?”贺鸯锦顺着雷兰亭的目光也瞄了眼窗外,却只能看到两人模湖的背影,心下忽地一片雪亮,“你意思是老白刚拿的那笔钱里还有董锵锵的一份?”
贺鸯锦比雷兰亭小了几岁,刚到德国时佟乐乐曾想撮合二人,奈何彼时的雷兰亭只对佟乐乐剃头挑子一头热,两人也就没成为男女朋友。
时过境迁,眼见佟乐乐选择了从头再来的老白,雷兰亭终于明白女人的心不是长情和苦情就能熔化的,他马上现实地选择了在他心中姿色中等、性格大条却家境不输佟乐乐的贺鸯锦,但因为年龄差,他心里其实一直拿对方当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贺鸯锦通过佟乐乐知道老白融资成功的事并不让他意外,但贺鸯锦竟能意会他的潜台词,这让他着实有些刮目相看。
“说不好,也不是没这种可能。”雷兰亭耸耸肩,眼睛依旧盯着外面,“当然也有其他可能,比如他又发现什么赚钱的路子了,他这方面的嗅觉是所有人里面最灵的,甚至老董这点都不如他。”
“你是想打听赚钱的路子还是嫉妒董锵锵?”贺鸯锦把脑袋转了回去,重新把视线投到欢快的剧情上,有一搭无一搭道,“如果是后者,谁都知道老白的命是他救回来的,对了,还有他那个女朋友。你们当时都不愿伸手,就他出头,那现在他可不就被高看一眼吗?有这层关系,老白发现赚钱的路,找他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么?”
见雷兰亭眉头紧锁、不言不语、若有所思地盯着窗外,贺鸯锦颇有些恨其不争,忍不住鼓励道:“你如果真好奇就出去跟他们一起聊呗。”
“再等等吧。”雷兰亭刚才故意往赚钱的话题上引,就是想听听老白或董锵锵是不是又有什么赚钱的新法子,哪知他的话头还没展开就被佟乐乐无情地打断,老白更是没接茬。他当然想出去和两人聊,但又担心贸然出去老白会让他吃瘪,这种事也不是没发生过。
他习惯性地摸出烟叼在嘴里顺手想点上,不料却被贺鸯锦一把揪下:“你是不好意思过去吧?”
雷兰亭没料到贺鸯锦会一针见血,一时无言以对,只能借着手上的动作掩饰内心的慌乱,当下反手又塞了根烟进嘴,结果不到一秒又被贺鸯锦拿走。他不想浪费烟,只得作罢。
“你别这么人小鬼大好不好?”雷兰亭强颜欢笑,“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拉倒吧,你看看人家都送董锵锵什么,再瞅瞅你。”贺鸯锦冷笑一声,“之前你说你自己准备,我还当你备了什么尖儿货,哪知就是几张破优惠券。早知这样还不如让我买,害得我也被瞧低,你都不知师姐刚才是怎么打趣我的。”
雷兰亭知道贺鸯锦口中的“尖儿货”是bj土话“好东西”的意思,源于上世纪90年代的打口cd,贺鸯锦佟乐乐都是学音乐的,自然对这些东西不陌生。
雷兰亭不好意思打听佟乐乐是怎么逗贺鸯锦的,毕竟他刚才也看到其他人送董锵锵的礼物特别是董锵锵回送自己和贺鸯锦的礼物,心中已有悔意,今晚就是送个打火机或红酒也比优惠券拿得出手,但他倒驴不倒架,依旧嘴强牙硬地反驳道:“优惠券怎么了?优惠券不是钱啊?而且谁说我就送优惠券了?我还有个挣钱的大买卖要送给他呢。再说了,我开车过来看他,我不用掏油钱吗?我这是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你管其他人怎么想干嘛?三老四严不知道吗?你这是虚荣心在作祟!是攀比!是拜金。哦,不对,应该是拜物!”
雷兰亭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喷了贺鸯锦一脸。
贺鸯锦没好气地抽了张湿巾边擦脸边道:“其他人也是开车过来的,为什么送的是东西?再说租车不是老白掏的钱吗?而且车子租来的时候不是满箱油吗?我倒是想攀比,可你也得给我长脸啊。你可倒好,礼轻情意重最后就剩一个‘礼轻’了吧?还有,刚才你说有个挣钱的大买卖要送给董锵锵,你先说给我听听,我看是不是大买卖。”
雷兰亭被贺鸯锦连珠炮似的话怼得英雄气短,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只能闭嘴喘着粗气,瞪大了眼睛盯着贺鸯锦运气。
见雷兰亭闭嘴,贺鸯锦等了几分钟才语气缓和地说道:“你其实并不是小气的人,之前追我时你出手不也挺大方的么?我诚心建议你:如果以后你还想跟他俩玩儿,千万别跟他俩算计,尤其是老白。你这样一点儿都不爷们儿不说,还显得眼窝子特别浅。现在能出国的谁都不比谁傻,你省一次钱,下次人家就不跟你玩了。如果他俩现在正在谈怎么赚钱,不就没带你吗?”
贺鸯锦数落的声音虽小,但在雷兰亭听来却如针芒在背。他忍不住想,贺鸯锦教训人的派头倒是和佟乐乐如出一辙,果然师出同门。
“你要真不好意思硬往上凑,”贺鸯锦抻了抻有些滑落的毯子,“你就一会儿给他俩一人送杯你那什么酒,御御寒,喝着喝着不就聊上了么?”
雷兰亭眼前一亮,这个法子好,他没想到贺鸯锦教训完还会给他支招,忍不住凑上前作势要去亲她,却被对方嫌弃地一掌无情推开:“走开,别挡我看电视。”
雷兰亭哈哈一笑,也不勉强,起身直奔厨房。
董锵锵把烧过的烟花筒都浇上水,又往院子各处零零散散地洒了水,这才放下心来。
清冷的风很快吹散了院子里的火药味,董锵锵以前虽喜烟花却并不喜欢硫磺和硝石燃烧后的气味,但现在却发现,过去让他觉得刺鼻呛人的气味并不难闻,反而还让他产生一种身在故乡的错觉。
头顶天空的澹粉云团中混着一抹澹青,看起来颇有厚重感,因为云的关系,四下里并没伸手不见五指的暗。他可以清楚地看到白霜附着在已经失去叶子的光秃秃的树枝上。一团黑影从一棵苹果树的枝头轻盈地跳到另一棵的枝头,目标似乎是残留在枝头的苹果。
他在院子和树林的边界处站了好一会儿,树林的嘶鸣就像世界上最大的低音提琴最低沉的琴弦上弹奏出的深沉音符,而从树林深处传来的叹息声则像一个巨人在长时间地呼气。他忍不住向似乎起了白色薄雾的树林深处张望,却意外听到枯草在他身后嘎吱作响,紧接着从他身后传来一个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