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白的话让董锵锵不由自主地想起之前看过的那些财务造假的公司多是为了利润铤而走险,但乐白的规模还远未达到那个量级,所以他把要泼的善意凉水从一盆变成了一勺:“首先我觉得你的计划并不是没有实现的可能,但三年超英,五年赶美,尤其是最后这块,你这步子会不会迈得大了些?别忘了那句话,步子大了容易扯着蛋。”
老白闻言愣了一秒,然后放声大笑,四面八方即刻传来他的回音:“我步子大吗?”
“计划很宏伟,很壮观,让人仿佛瞥到烽火台的一角,又像是已经看到了连绵起伏的长城全貌。”董锵锵说得很真诚,“但计划确实也充斥着揠苗助长的味道,你难道不担心去年911那种悲剧再次重演?如果再来一次,刚刚有恢复迹象的旅游业势必再次跌回泥潭。我感觉你不融资可以做得更从容,没必要压迫自己,无非就是发展得慢一些而已。”
“悲观者正确,乐观者赚钱。”董锵锵的夸奖让老白很受用,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董锵锵批评的力度,老白用坚定的语气打断道,“实话说,我还真没强迫自己接受这个条件,虽然有难度有挑战,但老话说的好:取法乎上,仅得其中。取法乎中,仅得其下。人有时必须逼自己一把,否则你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潜力有多少。”
董锵锵虽然口中劝着对方,但在他心里也不得不承认,老白说的是对的。老白是那个一直影响他的人,他总是有意无意地以他为榜样。也许这才是留学的真谛,而不是像他一样每天蹲在图书馆里读死书死读书,怎么看怎么傻。
“刚才说的这些其实只是我第一阶段的计划,乐白以后肯定还要融资,所以我还有第二阶段和第三阶段的构思,比第一阶段还宏伟。想不想听?”
“还有第二阶段?”董锵锵一脸懵逼。
老白表情神秘:“我第二阶段的目标是做旅游金融。”
见董锵锵再次恢复不解的神情,老白更加得意:“欧美有一种酒店,这种酒店通常离名胜古迹、购物村、美食地三者一样近,同时在旺季很难拿到房间,一票难求,而在澹季又冷清的可怕。”
董锵锵当导游也有段日子,听说过这种酒店,但他不明白老白想说什么,索性单刀直入:“我不明白这算什么旅游金融,而且游客一般也不会坚持住这种酒店,比普通酒店贵很多,性价比太低。”
“其实这种酒店旺季的折扣房价可以很便宜,但我们拿不到。”
“?”
老白耐心地进一步解释道:“因为旺季的酒店房间被人在澹季就打包租走了,然后等到旺季再转租出去。比如你在澹季花100万人民币一口气租了6个月,这6个月当然把旺季也包了进去。等到了旺季,你再按200万租出去,钱直接翻倍。”
“这钱既然挣得这么简单粗暴没有一点儿技术含量,酒店为什么不自己挣这钱?干嘛还要把嘴边儿的蛋糕分给别人?”董锵锵没想明白其中的道道儿,“这都不是不合经济原理的问题,这就是不合逻辑呀。”
“酒店经营很复杂,欧洲的人工又那么贵。你别看很多酒店旺季火的不行,澹季那也是真的惨澹,就那种半死不活的状态你要说它马上倒闭都有人信,尤其是恐袭后,游客数量极不稳定。而相比一个客户一个客户的做生意,有些酒店不排斥直接租给一个公司,既省心省力,现金流又好,你知道欧洲企业普遍重视现金流,酒店巴不得有人跟它一起分担风险。至于酒店的收益,自然可以通过提高租金来做到堤内损失堤外补,从而位于不败之地。
“你的意思是以后你也打算这么搞?”董锵锵初听还不明所以,等老白说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他就反应过来,但他不明白的是,老白凭什么可以拿到这种酒店6个月的租约。
“如果资金允许,我当然愿意尝试。首先,这种酒店能给消费者带来更好的体验,交通便利意味着花在路上的时间更短,也就等于变相延长了客户的购物时间。你想想,你带着客人在繁华购物区逛6个小时和带着客人赶3个小时的长途后再匆忙购物3小时,哪个体验更好?”老白乐意提点董锵锵,毕竟他对董锵锵也有所图,“其次,国内游客用不了多长时间一定会出现消费上的分层,有钱人谁不在意私密性?谁愿意和不熟的人一起玩?你得琢磨有钱人的消费心理。”
“你要早这么说我就明白了,”董锵锵揶揄道,“这不就是给有钱人提供特权服务么?”
“所有都是术,服务才是道。”见董锵锵上道,老白马上点到即止。
听到现在,董锵锵颇有种“乱花渐欲迷人眼”的目不暇接感,他很难想象老白的第三阶段是什么,但有一点他已经看清,那就是老白已经把明年甚至后年的发展规划都考虑得详细扎实了,不需他再指手画脚说三道四,这是不是代表他可以关心一下老白和佟乐乐的感情了呢?
就在董锵锵想把话题转到佟乐乐身上时,两人同时听到门开合的声音及草皮被踩出“嘎吱嘎吱”声。
两人迅速转向声音的来处,只见雷兰亭挂着豪华酒店迎宾门童般的笑容端着酒杯朝两人大步走来。
递给两人的酒里藏着炉火和人心的温暖,雷兰亭笑盈盈地望着二人,正要开口,就听一个女声在三人身后响起:“你们快进来!”
喊话的正是贺鸯锦。
三人不知何故,面面相觑。
雷兰亭话没说上、酒没喝成,悻悻地朝站在门口的贺鸯锦往下甩了甩手,颇有些轰她进屋的意思:“催什么?我们说完自然就进去了。”
“哎,晚了就看不到了……”贺鸯锦看见手势就明白雷兰亭什么意思,滴咕着闪进了屋。
“小贺一般不这样,今天也不知怎么了。”雷兰亭嗽了嗽嗓子,刚要继续往下说,老白拍了下董锵锵的肩膀,朝客厅的方向努了努嘴:“乐乐和陆苇好像也下来了,走,看看怎么回事。”
见两人都往回走,雷兰亭只好把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回屋的路上忍不住心里埋怨贺鸯锦没眼力见,打断他好不容易才找到的说话良机。
屋内灯火通明,除了郑春花,所有人都围在电视机旁看插播的突发新闻。
“第三部我刚看了十分钟就跳出来了,然后就是这个,我赶紧叫你们大家进来。”贺鸯锦盯着电视小声解释了一下自己刚才为什么喊大家过来,无人搭茬,大家都全神贯注地盯着新闻里的画面。
一身深色西装的德国男主持正戴着口罩漫无目的地游走在一条看起来既现代又繁华却空无一人的大街上。
众人屏气凝神,屏幕下方的新闻字幕已经告诉所有人男主持现在的位置正是国内南方某大城市。
男主持又走了几分钟,好不容易看到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妪,正欲上前攀谈,老妪见他白皮蓝眼,转身骇而疾走,片刻便没了踪影。
遍寻不着采访对象,男主持只能不甘心地对着摄像机一顿念白,众人听得心惊胆战,等到听完男主持的最后一句话,众人皆脸色大变。
“鉴于目前这种情况,德国卫生部建议德国民众近期不要前往该城市旅游度假和商务交流……”
“老白,你见过或听说过这种事吗?”董锵锵皱着眉头盯着电视里的画面问道,“德国卫生部的建议是不是意味着形势挺严峻的?会不会影响旅游?”
老白面色凝重地摇摇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兜里的手机就响了。他低头看了眼手机,滴咕了一句“她怎么现在打电话”就匆匆离开了客厅。
此时屋内的所有人也都纷纷掏出手机,手忙脚乱地给国内亲人打电话。
董锵锵也不例外,但他的手机不知怎么在屋中死活找不到网,他只好穿上羽绒服,站在院子里打。
他边拨边回忆自己昨晚和母亲的通话内容,当他想到父亲和朋友吃酒后一直发烧,咳嗽,心中愈发不安:这个症状和刚才德国男主持说的会是一回事吗?
家里电话没人接,他这才想起母亲可能还在医院,赶忙拨母亲的手机。
不知为什么,董母的手机一直占线,最后干脆连忙音也没了。
董锵锵心急如焚,只好合上手机,盘算给国内哪个走得近的亲戚打电话,让对方帮忙联系一下。
约莫过了半分钟,就在董锵锵决定好给哪个亲戚去电时,手机屏上的来电显示突然出现“妈妈”的字样。
“妈,爸怎么样了?你们还在医院吗?我看电视上说,广州那边出现奇怪的……”
没等董锵锵说完,电话里传来董母的哭腔:“锵锵啊,你爸刚才离开医院没多久突然就倒了,120刚到,我们马上送你爸去医院……”
董母还在说着,董锵锵却一个字都听不清,他大声嚷道:“妈,您先告诉我,爸那几个同学是从哪儿过来看他的?”
“好像是……广州。”董母又想了几秒,确认道,“对,是广州,他们送给你爸的点心盒子上写的都是‘广州小吃’。”
“那爸现在还烧么?”
“哦,说起来昨天就退烧了,哎呀,怎么现在又这么烫了?哎,医生,他这温度是怎么回事啊?不是说不会再烧了吗?”
董锵锵还想再说什么,又怕错过董母和医生说话的内容,一时不敢出声。
而电话里在传出一阵手忙脚乱的声音后,倏地断了线。任凭董锵锵如何再拨,往日通畅的网络电话都如同死一般的沉寂。
他尽最大努力平息从喉咙里升起的恐慌和窒息,脑中同时再次浮现出父亲的音容样貌,那个把他架在颈上、意气风发陪他一起放风筝的英俊男人,忽地变成站在海关外偷偷抹泪看着他一个人走向未知国度的中年人,但此时的他却怎么都看不清那张曾经无比熟悉和亲切的脸,只能看到一个人形的轮廓在朝他慢慢挥手。
他的手机倏地从手中滑落,没入脚下的草丛。
马上回家。一个斩钉截铁的声音在他耳边说道。
大片的雪花从他的头顶无声无息地飘落,又被一阵风卷走,吹向苍茫的远方……
(卷2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