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的乡塾馆舍外,竹林葱郁,根茎错落地蟠扎在泥地里,裸露出被供起的泥土,给人以视觉上的冲击感,但却又不显突兀,好似它们本应如此生长。
就好像眼前的男人所做的一切,似乎从来都是随遇而安,从不抱怨环境。
徐长风眼角余光足以看到齐先生脸上平淡的笑容,似乎是在注意到自己的视线打量过来后,还善意地朝着他点了下头。
举止间令人如沐和煦春光,徐长风本来莫名紧张的心情一下子又松缓下来,可是这样平淡似水的相处着实需要打破,他有些闪躲着齐先生的视线,低头搓着手中尚有余热的杯盏,试探地问道:“齐先生,您是找我有事吗?”这话一出,徐长风就忍不住拍了下自己的脑袋。
没事难道就不能找自己吗?
不对,肯定是有事才会找自己啊!
齐静春在对面看着眼前的少年一会儿搓手挠头,一会儿抓耳挠腮的模样,一时忍俊不禁,告诉了少年想要的答案:“是有些事情想要问问你,如果你不方便,那我也不多问。”
“你是指--?“
徐长风手中的动作一僵,脸色沉下来,静默地与面前的齐先生对视着。
“那我们换个话题吧?比如你其实是有什么想要与我说的,问的,或者是一些其它我并不知道的,我想,你确实有这个能力。”
齐静春看着面前的少年,与记忆中小镇里那个自幼就混不吝地充当老大哥罩着陈平安的身影相贴合。
在原本的光阴长河里,齐静春并没有看到过面前这个少年的身影,甚至夸张一点,面前的徐长风甚至连来历都找不到一点出处!
这显然是不大可能,但事实上,他就是这么发生了,而且这个例子还是如此鲜活地坐在了自己的对面。而且,在他这十二年的人生轨迹里,与那老药铺子的后院有着无比深厚的联
系。
但在常人看来,这些都是能说得过去的,比如常年多病多劳的孤苦少年陪着另一个年岁相仿的少年扶持并进,通过低价贱卖手头好不容易得来的草药给药铺。
用以生存......?
齐静春思绪极广,这一桩桩一件件的辛苦往事,放在小镇上的任何一个少年郎身上,都正常不过,可偏偏放在徐长风身上,却是完全不合道理。
说不上来的那种感觉,让齐静春难得的有种被猫爪挠痒的滋味。
因为他是清楚眼前少年的,三伏酷暑里的乡野田亩间不见身迹,腊月寒冬中的深山老林中难觅其踪。
一年的时间里半载都会躺在床上?
不劳不作,不吃不喝。岂非成仙?
如今马上到了期限,齐静春难得的想要知道这些个答案。这不仅仅是关乎于小镇里的大考,还关系到日后或许哪天的天变。
呵--!
徐长风捂头长息,沉默半响,从脚边抓了把泥土一边把玩,一边低声喃喃道:“放心吧,齐先生,我对你们背后的算计并不感兴趣,我也不会对平安哥做什么坏事,只是看不得你们对他如此磨砺,我只是想让本就多灾多难的他,在童年时光里不要对那么的人间失望……”
徐长风知道,眼前的齐静春甚至都不知道日后的陈平安在那千难万险跨境之中,面对的最终心魔到底有多无解,可是他也不想多提,只是想着尽点自己的心力,让那原本的少年不再那么苦楚,至少童年的滋味里也该有小伙伴一起分享的糖葫芦。
看出来少年突然的泄气与失意,齐静春浅谈辄止。他的面上看起来毫无表情,实际上却连手中杯盏都已经握持不动,心境里巨浪滔天,往复不止,同时他的心底困惑越发不可收拾。
眼前的徐长风究竟是谁?
他到底如何看出来什么算计?
是那位老人已经看破了他们师兄弟的谋算?
还是另有其人?如果是前者,那就印证着自己师兄弟谋算如此之久的大局在那位眼里看起来犹如跳梁小丑,甚至连出声提醒,丝毫的波澜都未曾有过。
这也无愧那位漫长的寿数,或许在他看来,自己等人的谋划过于稚嫩了些,连对他这桌上的大考触及的资格都没有?
可这明显不合时宜,自己的谋算几乎是另起炉灶,与师兄的手笔在当下显然处处相悖,哪怕是后人终于知晓,也只能通过草蛇灰线将所有的事件串联而起.…..
但是这种情况,万中无一,他齐静春甚至敢十分肯定自己就是勘破这场棋局之人,可是现在不同了。
随着少年的这番话说出,那也就同样预示着第二种情况的出现。后者意味着那人的神通广大,即便是自己坐镇在这洞天福地之中,他也能够轻而易举地避过自己的视线,从而任由其施为发挥。
要想做到这一步的人,不多,齐静春光是认识的,就有那么几个能数得上名号的。
至于不认识的,也几乎是几座天下里头老字号宗门里头的老祖宗,隐士巨擘。
这样的人物对这个棋局的观瞻到底如何,其实也不会太过稀奇,只是这般悄无声息,而又看似毫无所求的人物,实在令人脊梁发寒!
那么究竟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