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双手空空,昂首阔步登上圜丘坛之顶。
在众人的仰望下,他轻挥衣袖,九道光芒自天而降,悬停半空,然后化作九只面目狰狞的怪物——
牛身蛇尾的蜚,喷水吐火的九婴,猪身双头的封豨,青首黑身的修蛇,长毛四足的混沌,色赤似鸭的鬼车,人脸猴身的山臊,蟒眉蛟目的鬼母,头冒绿火的夜叉。
皆是大荒恶名昭著的凶神级鬼怪。
看到这些鬼怪的模样,全国各地驱魔司前的平民百姓不禁心头一凛,瞠目结舌。
尤其是那些居住在鬼怪巢穴附近、曾经目睹过自己的亲友邻居被鬼怪捕食的人,更是大为震撼。
因为此时此刻,这些鬼怪要么被封印在瓶子之中,要么被铁链紧紧束缚,要么已经变成了一具不会动弹的死尸。
它们那可怜无助的模样,与往昔嚣张跋扈、肆意妄为的姿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在它们的衬托下,那位年轻帝王的身形宛如川渟岳峙,气度巍然。
若是在大齐或大楚王朝,这时候顾旭应当肃立在上苍牌位之前,恭敬地诵读以“皇帝臣某,告于上苍”为开篇的祭告册文。
但大夏终究是个不一样的时代。
只见礼官走上前来,恭敬递上《告万民书》。
顾旭伸手接过,将其展开。
四方的奏乐声戛然而止。
“朕闻天地恒久,社稷更迭,皆因民心所向,苍生所择。
“昔大齐之世,皇帝昏庸,朝政糜烂,妖魔横行,苍生涂炭……
“朕以藐躬,承前世之基,蒙百姓之托,起兵讨逆,奋扬威武……今天下已定,海内晏然,文武百官、众司士庶,齐言劝勉,共尊朕为皇帝,以统万民,抚驭四海……
“勉徇舆情,以九婴、封豨、修蛇等九凶告慰苍生于洛水之南,定天下之号曰大夏,改天行二十四年为元始元年……
“……”
他的声音透过阵法,回荡在圆丘四周,萦绕于洛京天际,传遍大荒每一座城池。
在驱魔司大门前围观的众人,通过他这篇《告万民书》,似乎领悟到了他邀请天下万民共同见证这场登极大典的用意。
这篇诏书与前朝迥异,只字不提“上苍眷顾”、“天命所归”之类的话语,而是强调“民心所向”、“苍生所择”。
待话音落罢,顾旭伸手朝天空轻轻一指。
一道黑色空间裂缝出现于天地之间。
仿佛一幅浩渺的画卷,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猛然撕开,显露出一道突兀的缺口。
接着,九只凶神在一股强大而无形的力量牵引下,一个接一个地坠入那道漆黑如墨、深不见底的裂缝之中,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它们均被放逐到了无尽虚空之中。
不出意外的话,它们会在狂暴的空间乱流中被撕成碎片,彻底消失于世间。
待最后一只凶神消失后,空间裂缝缓缓合上,仿佛从未存在过。
顾旭转过身,目光看向祭坛之下。
文武百官、修士军卒,皆跪倒在地,齐声高呼万岁。
声音如同惊雷滚滚,震天动地,回荡在江河与城池之间,回荡在青天与黄土之间,回荡在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
…………
祭祀仪式之后,顾旭率领文武百官返回皇宫,身着冕服于奉天殿升座,百官再行礼称贺。
奉天殿是皇城中最高大巍峨的建筑,上承重檐庑殿顶,下坐三层汉白玉石基,通常只在举办重大仪式时使用。
顾旭依旧清晰地记得,今年春天时,他进入皇宫接受爵位册封的情景——那时他没资格踏入奉天殿,只能去后面的光政殿,战战兢兢地站在空空的御座之下。
藻井、立柱上雕刻的金龙栩栩如生,齐刷刷向他投来审视目光,强烈的威压令他难以站直身子。
如今已是物是人非。
天行帝已经不复存在。
顾旭端坐于九重台阶之上的金漆楠木宝座,目光如深潭般平静。
众人伫立于台阶之下,仰望着他的身影,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敬畏。
曾经的大皇子萧尚元也默默地站在人群中。
如今新朝建立,他被册封为宜安伯。
但这并非因为他是前朝的皇亲国戚——由于紫微大帝与太上昊天之间的敌对关系,顾旭并未承认大齐的正统地位,而是把这个给太上昊天当走狗的朝廷视作“伪朝”,并没有按照传统对前朝宗室进行册封。
萧尚元之所以被封为宜安伯,实则是为了嘉奖他立下的“赫赫功劳”——
他曾“倾力协助”顾旭和王坚完善“周天星斗大阵”,在破解洛京的“天龙大阵”过程中发挥了不可忽视的重要作用。
对此,萧尚元心头五味杂陈。
他低垂着头,用眼角余光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置于御案之上的“大荒第一名器”——泰阿剑。
在过去的很多年里,他为了使自己在兄弟姐妹中脱颖而出,得到这柄剑的认可,穷尽各种手段,付出了巨大的努力。
他拼命修炼,招揽贤才,算计兄弟,甚至冒着生命危险前往沂山,试图对付强大的雪女……
如今回首往昔,只觉那些岁月恍如一梦。
大齐王朝已然成为历史的一页,不再存在。
泰阿剑也或许永远不会再有新的主人。
那些皇子皇女们曾经的明争暗斗、尔虞我诈,如今都化为泡影,随风而逝。
萧尚元深深地叹了口气。
不经意间,他竟感到一丝庆幸,庆幸自己当初投降得足够早,足够果断——当其他皇子皇女们纷纷被贬为庶民之际,他却捞到了一个新朝的爵位。
除了担任阁臣的萧琬珺之外,他应该是众多兄弟姐妹中混得最好的一个。
或许……这也能勉强算作一种竞争的胜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