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喊她娘。
何翠花嘴唇颤动着,内心的千言万语化作一声长长的酸涩的叹息。
“娘”这个词,她只听她的女儿喊过、儿媳妇喊过。
她生下的儿子,叫她的名字,有时也和王屠夫一起叫她老妖婆。
何翠花想起来了。
她起初也没有名字。
是嫁过来的时候,娘偷偷替她取得名字。
但是娘已经死了。
是啊,她的娘已经死了。
“娘,我大概是活不成了。”儿媳妇的眼眶里满是泪水。
那是疼的。
额头硬生生撞到门框上,疼的。
泪水混着鲜血落在何翠花的衣裳上,何翠花哭的几乎失语。
儿媳妇躺在她的怀里,似乎是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一般,她喋喋不休地诉说着。
诉说着出生后爹爹辱骂,兄弟欺凌,亲娘整日以泪洗面。
诉说着她幼时学会洗衣做饭,本以为爹爹会夸她,结果他骂她下贱坯子,才多大就想着要嫁人,如果不是亲娘挡着,她差点被爹爹打死。
诉说着八岁时出嫁来到这里,亲娘拼命教她怎样在夫家生存,怎样伺候夫家,怎样…活着。
她说的太多太多了,又好像很少,短短几句话就讲完了。
短短几句话就讲完了她的一生。
有人看镜子,有人照镜子。
何翠花也有同样的一生。
那是儿媳妇的一生,那也是她的一生,是叶荷叶梅的一生,是常福镇所有女子的一生。
何翠花哭着抱起儿媳妇,她求对方别走,但是她知道,死亡比活着要简单的多。
死了,也许就能摆脱这悲惨的一生了。
儿媳妇在她怀里摇了摇头,她看着太阳,眼里流露出来的是对自由的渴望。
“娘,活着太疼、太累了。我答应你们的事,也许做不到了。”
“原谅我,走在你们前头。”
“但是你们,一定要成功啊!带着我的希望,你们一定会成功的!”
“娘…我好像真的…要走了…”
最后看了一眼耀眼的太阳与天空,何翠花的儿媳妇带着温柔的笑脸离开了人世。
“不,不要!”何翠花压抑着声音,绝望地想要挽留她的生命。
她知道,死亡才是解脱。
可是她不希望她就这么死去。
明明她才17岁,她还是个如花似玉的孩子。
何翠花握紧儿媳妇她的手,冰冷的手。
那是没有温度地、磨掉了指纹的一双满是老茧的手。
十七岁,好像已经走了人生的一半岁数。
十七岁,她的人生就这么结束了。
她到死,也没有一个名字。
无名无姓,不愿意留下任何执念。
何翠花的哭声早已听不见,天圆地方的世界里,到处都是没有归途的游魂。
幽谷之上,沉重的钟声缓缓鸣响,引魂、祭天、祝祀、渡仙。
有神在睁开眼睛,数着人间的亡魂。
梧桐树叶纷飞,白羽墨尾的仙鹤穿梭于云间山海之中,嘹亮哀婉地叫声响彻四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