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大多是很高很高的的落叶松和云杉,满目清新,空气质量极好。树枝上到处挂着松萝,这种植物只在高海拔空气零污染的地方才能生存,一缕一缕像胡须一样,附生在树枝上。我认识松萝,是因为在丽江做过大自然保护协会的志愿者,它是滇金丝猴的主要食物。大叔从地上捡了几缕松萝放进小背包里,我问他用来做什么,其实我在心里暗想,该不会这东西人类也能吃吧。
大叔说:“刷锅。”
他的灵魂真的很有趣,但你知道,他并不是刻意幽默,他只是质朴。
到了南宝牧场,我早已适应了这种徒步的强度,身心都投入在赏心悦目的自然风光中,走路成了自然而然的动作。牧场呈斜坡状,很辽阔,辽阔到让你忍不住为之“哇”地惊叹一声。有几匹马在悠闲地吃草,根本懒得搭理路过的我们。山腰的大片草地上,独独耸立着一棵大树,枝叶匀称地散开,像一个倒立的桃心,阳光透过枝叶照过来,仿佛叶片是发光的,明亮耀眼,充满生命的魔力,美到无与伦比。那一刻,我见到了真正的香格里拉。
两位上海女生走到这里,释放出了不太妙的信号,一个膝盖吃不消,一个脚累。
后面的路途开始出现很多湍急的溪流——我们越来越靠近藏在森林深处的瀑布——有些溪面很宽,要靠树木搭成的桥才能走过。
有一处长达三四米的木桥,由很多根粗细均匀的短树干并排拼接起来,像横版的竹排,还做了加固,走在上面十分安心。这一看就是一座新桥,还有刀斧削过的痕迹。按理说,这深山里的小桥,来来去去也就是放牧的村民行走,使用率也不高,简单搭个窄小的独木桥也够用,而这座桥搭得很有工匠之心,平平整整,稳稳当当。
竟然是大叔最近刚搭好的。
“前阵子下大雨,溪水把桥冲垮了,我又搭了一座。”大叔轻飘飘地说。
我内心一震,这山里的路都靠人走的,他是怎样大老远扛来工具在这里修桥的,还是砍削了这么多树干的桥。
我问他:“就您一个人?怎么做到的?”
“不难,每天吃完饭来砍一点,几天就搭好了。”他说的稀松平常,好像第一脚跨出家门,第二脚就到了这里。
这一路上大大小小的桥都是大叔搭的,在他眼里,没有过不去的地方。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说的就是他这样的人。惭愧的是,我这样的年轻人,手脚健全,却造不出什么,渐渐退化了解决问题的能力,眼里多的是困难。
终于来到七彩瀑布了,私心觉得,这就是人间最清澈的水了。山体久经瀑布流淌,水流后面的岩壁结出一大片苔藓。藓类不同,颜色也不同,不单单有深深浅浅的绿,还有褐色、黄色、土红色等等。所谓“七彩”,只是一个形容词,阳光照在瀑布上时,颜色层次显得格外丰富,如果用油画颜料来调这里的色彩,恐怕每一笔的色调都不同。
上海女生默默对着瀑布许起了心愿,大概是她们抵达这里的难度和这辈子有这样际遇的几率,已经值得她们许愿了。我对着瀑布,眼里心里都是无法表达的内容,不知道该干什么,干脆用透亮的水洗了洗手,坐在溪流旁的石头上吃干粮,这是我享受当时当刻光景的最踏实的方式。
大叔也一样,独自一人坐在一边,掏出一包报纸包着的食物。打开来,是一种饼,类似XJ的馕。他掰小了饼放进嘴里,默默地嚼着,深深地望着这片森林。我不去打扰他,静静地不说话。
大美的事物,总是让人说不出话的。
不出所料,上海女生回到客栈后,就取消了第三天的徒步,改为离开尼汝,回香格里拉市——她们脚都快走废了。我没什么好说的,走也不舍,不走也不知道何时能再有人一起拼车费出去,彼时很穷。我送了一条头巾给大叔,叫他以后出门戴在脖子上,这里风大。
“我以后还会回来的。”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只能说以后。
决定去云南登哈巴雪山时,我突然想要写一写尼汝,也许这次就是传说中的“以后”了。在网上随意搜了搜尼汝的照片,出来的东西,让我猛地一抽。满屏的照片,峡谷里、溪流沿岸、瀑布旁,都出现了充满现代感的朱红色木栈道,用钢架嵌进山石里。广告语这样写着:只有不到万分之一去过香格里拉的人,才知道秘境尼汝。
唉……
只能以一声叹息表达心情。
我怀念有牛粪和松萝的泥土路,摇曳着光的树叶,和大叔用双手一点一点搭起来的,朴实无华的木桥。
“尼汝”是藏语,“尼”意为太阳,“汝”意为照耀,阳光照耀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