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断影司走出来,数千根乌黑粗壮的铁链系在阁楼的空中甩荡,这是青沉宗为罪者修缮的牢笼,一旦进入,插翅难飞。
可惜了,困不住她。
入魔时,她曾当着众仙家的面,一根根徒手掰断锁在她脖颈上的索魂链,每一链都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她满身是血,却放声大笑,在场众人数万,无一人敢发声。
她是个魔,是个所有人惧怕的魔。
穿过花径时,宁岁欢听见孩童嬉闹的声音,原来是几位长老的孩子,照理来说青沉宗是有夜禁的,这个时间显然不应当在外面。
果然,几个孩童看见她时,紧紧张张地行礼问好,看起来怕极了她会告发。
“你们回答我一个简单的问题,我就放你们走好不好。”她温柔地笑着,像极了邻家的大姐姐。
“如今是哪一年。”
稚嫩的声音争先恐后地答着,“是元夕初年。”
等到一群圆滚滚的小家伙们一溜烟地跑走,宁岁欢陷入沉思。
万鹤之年是她拜师沈厌离,发生诸多过往的一百年,而元夕初年则在此之前数千年,沈厌离在收她为徒时已活了上千年,元夕初年时不正好是个风华正茂的青涩少年吗。
她一直以为自己现在经历的是皆若空游无所依的一世,却不曾想过自己如今竟是来到了数千年前,沈厌离尚且还是个少年的时候。
好一个有始有终,解铃还需系铃人,宁岁欢不禁觉得荒唐可笑。
但是沈厌离身上怎么可能会有魔族的魅印,即便他不甚对她讲述过过往,她也不相信他会和魔族产生关联,毕竟他因自己堕魔有多失望还历历在目。
说来也奇怪,和她同名同姓,年纪相仿的这张脸竟然和她上辈子长得如出一辙,就连眼窝下的泪痣生得地方都一模一样。
曾经的师兄晏无歇半开玩笑地说过,“我们小师妹真是风华绝代,仗着张脸就可以让对面缴械投降了。”
当时听到的同门都善意地捧腹大笑,那时候,他们是真的疼她,将她像珠宝一样捧在手心里宠爱,只是为什么后来,一切都变了,包括师父沈厌离。
可以对她横刀相向,可以恶语相加,好像从前的温情只是她一个人的幻觉。
她成了魔,却没有伤害任何人,他们质问她为何背信弃义,辱没宗门门楣,却无人问她因何成魔,为谁疯魔。
等到眼角的湿润终于无声地滑落,她想自己终究是个小姑娘的,就允许自己放纵地哭泣一次吧。
等到泪干了,这一辈子,不再为谁而活了。
青沉宗位于天穹之巅的青云峰上,周遭是常年不散的烟云和极恶极险的凶兽之岭,以修炼剑道和驾驭飞剑闻名,重在人剑合一,心剑相通,宗门弟子以剑术为尊,宗门内更是有无数神兵利器和剑道秘籍。
宁岁欢作为宗门大师姐,精通剑术,资质超群,据说百日宴上便啼哭着要选择剑,自出生起便和剑结下不解之缘。
她拥有的剑是浔光剑,是师祖亲自前往东海深境用打捞的玉石打磨的,剑身寒光凛凛,闪烁宝气,只是看着便能知道是把好剑。
宁岁欢在手上掂量了几下,也算还行,不是太差,毕竟她也是曾经拥有过“九洲第一剑”的人,即便浔光有多好,也不过小巫见大巫罢了。
就像她现在这副身体,再怎样也无法和曾经的她相媲美,她堕魔之时,飞沙走石四海为乱,尘世惊惧魔神再世,数千宗门与她抗衡尚不能够,莫谈一个青沉宗,她能将十个青沉宗全部削平。
她叹了口气,试图找回上辈子熟悉的灵力,当她借气沿着脉搏向身体各处散去时,强大的阻力遏制住了她的下一步,将她的手震得发麻。
看来,找回曾经的灵力并不是件易事,至少不可一蹴而就。
“断影司的犯人即刻就要行刑了,师姐,要不要去看。”同门的师妹招呼着她。
宁岁欢正在裁剪院落里的花叶,心猛然一跳,误剪到菩提花的花瓣,那朵鲜妍就直直地坠在她脚下,湮没在泥泞中。
她只是想要折磨他,却没想让他死。
他这辈子的命捏在她手里,没有她的允许,谁敢动他。
宁岁欢皱了皱眉,问道,“在哪里行刑。”
“炼狱池,还有一个时辰便要动刑了。”师妹看出来她神色不对,还想说些什么时,留给她的只剩下一个影绰的光影。
“大师姐怎么这么着急,竟还用上了遁影诀。”她挠了挠头,百思不得其解。
短短几秒的时间,她便落脚到了炼狱,此地是青沉宗极寒之地,自从设立起便是宗门禁地,唯有在惩戒犯人时才准许进入。
扑面而来的阴寒潮冷如同阴冷缠绕的毒蛇,水汽落在眼睑上瞬间便化成了冰晶,穿越破旧不堪、摇摇欲坠的断桥,下面是汹涌翻滚的湖水,泛着幽幽的蓝光,据说这里曾经埋下过先祖的遗体。
炼狱池修建在断桥后的密林里,宁岁欢终于到达了沈厌离一行人被关押的地点。
常人在这里待上半刻便都受不了了,可沈厌离虽被锁链囚着却强撑着不倒,只是嘴唇泛起明显的乌色,面色是不寻常的潮红。
也许是被困久了,又被反复折腾,发起了烧。
宁岁欢从没见过如此脆弱的沈厌离。
他上辈子无论被怎样的困苦诘难,都会一笑了之,好像凡事不困于心,不过从心间掠过。
明明这里关押着这么多人,说来可笑,她却还是能在人群中一眼便找出他。
身旁站着青沉宗的诸位内门长老,宗主也在,见宁岁欢不打招呼擅自闯进来,众人神情都有些怪异,似乎惊讶于她的表现。
宗主是个有上千年修为的,着一袭道袍,仙袖飘飘,他摸了摸花白的胡子,若有所思地发问,“岁欢,你今日可是逾越了宗门之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