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岁欢立即作了个揖,“弟子不敢,只是觉得今日贸然动刑会影响宗门清誉。”
此话一出,众人立即大乱,纷纷指责她语出霍乱,何其不妥,即便有想要为她辩护的,也终究是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就连混在人群中的师父看她的样子也震惊地吸了口气。
当中顶撞宗主可是大忌,即便她是宗门内最被看好的弟子,但在清规戒律面前仍是落下风的。
“哦,说来听听。”宗主眯了眯眼,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看着不怒自威。
“其一,外来者误闯,未必有心之举,青沉宗在一贯宗门享有盛名,想来不敢贸然冲撞。其二,宗主疑心来者为魔族奸细,只因从魅印判断的,我却不以为然。”
“有魔族烙印的,除了被其承认的子民,意为臣服之意,还有被俘虏要挟的人族,这些人长期受魔族控制身不由己,或许这次他们是因策划逃离误入了青沉宗。”
她尽量言简意赅地分析,将事态利弊如何权衡摆在大家面前。
宁岁欢的声音本就温柔动听,似清泉溅起清凉的水花,此刻更像循循善诱,只是恳切地说着,却句句在理。
几位长老似是被她说动了,脸上都露出动容之色。
她在人群中的师父暮光长老也走出来为这些人求情,“宗主,剔骨之刑的确太重了,传出去是为不妥。”
沈厌离一直在一旁倾听着所有,目睹着宁岁欢不顾一切地挺身而出,以一人之躯对抗千军万马的斥责。
他承认她生得很美,未施粉黛却足以成为全场焦点,如果说第一次见面只剩下对她模糊的印象,那这一次他是切实地记住了她。
她独自立于起雾的荷塘,广袖被风舞得张扬,而眼底是烧尽千里的光火,明亮得足以照亮世间所有陈腐。
风起于青萍之末,混沌中他默然想到了这个诗句,真是与她相配极了。
宗主终是妥协了,只是眼神有些发暗,“那便用试心石验一下,如若不是魔族人,那便都放了吧。”
这叫人摸不清究竟是因为她一番话让步,还是因为此时炼狱池内众人施压,迫于无奈的威胁所致的。
可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她导致的,也许她今日彻底得罪了这个青沉宗地位最高的男人。
宁岁欢没时间细想其中的千丝万缕的种种,径直走到沈厌离面前,捏着他的下巴,强迫他同她对视。
他睫毛很长,微垂着眼遮掩所有的心绪,苍白的面色透着病态的美感,因为她下了几分的力度,他的下巴上清晰地出现了微红的掐痕。
“你要记住,你的命是我捡来的。”她恶声恶气地说着,用着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
宁岁欢无比期待着能从他脸上看到反抗的怒意或者是风雨欲来的惊惧错愕,可什么都没有。他淡然地迎着她的视线,忍耐似的点了点头,好像只是将她的警告当成了一种告知。
她觉得自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想要出气却无处可施,于是瞬间泄了气。
沈厌离这个人原来从小到大都是这样随性自然的人,她想,曾经自己在云栖月闯出多大的祸,惹出多少麻烦,他都总是一笑了之,遇见责备她的甚至还会主动为她开脱。
晏无歇多少次羡慕过她,即便犯了错也可以不用受罚,酸溜溜地嘲讽着,“所谓爱之深,责之切,想必师父也不疼你,才让你成天为非作歹。”
她当时怎么说的,还对着晏无歇大放厥词,“云栖月里谁人看不出来,师父是最疼我的。”
可没想到说这句话时,沈厌离正巧路过,他站在压满枝头开得正盛的照殿红下,面无表情地望着她。
他眼里应当是寻常的笑意,可她却将倒映在他眼底的花意的鲜妍色当作成不为人知的偏爱。
想到这,宁岁欢的心像被人揪紧了似的,钝痛得厉害,她突然松开手,似乎想要甩掉什么似的。
你可真有出息,就一颗心脏可禁不起谁再捅一刀了,她自嘲着。
回青沉宗居处的途中,暮光长老叫住了她,“岁欢,你今日锋芒太甚,如若不是诸长老替你说话,你还真以为方才你能全身而退。”
“确实是弟子的错,可若是谁人都护不住,那要成仙做什么。”她是个直快的人,学不会弯腰和假意奉承,平生也最厌恶心口不一的人,此时忍不住将内心完整地袒露出来。
暮光指了指她叹息了一下,似乎不满着,但也无可奈何。
他这个小徒弟,他是最了解的,固执倔强,认准的事就算天塌下来,咬着牙流着泪也要完成。
回到院子里,昆仑奴比了比手势示意,刚刚有人来给她送过东西。
宁岁欢看见了个镶着宝珠的木盒,打开是个光彩熠熠的银链,她是知道这个东西的,这就是索魂链,威力巨大,难以控制,用在好人手里是扬善的工具,用在恶人手里便是作恶的帮凶。
谁送的,她是真的好奇这个问题,打开随盒附带的信纸读了起来。
“岁岁亲启:
阔别之久,甚是想念。向来书信,见字如面。此物之赠,愿盼卿安。三日后归。”
字迹隽秀刚劲,不失少年人的意气风发,落笔转折处情意绵绵,尽展深情。
落笔是景弦,这是宁岁欢的青梅竹马,山水南宫家的人。
鲜活生动的少年似乎从信纸上走到她面前,鲜衣怒马,发带翩飞,迎着金灿灿的暖阳张扬肆意。
这是和这一世的宁岁欢心意相通的少年郎。
她记得,上辈子南宫家最后的结局是死于鬼刹大火,全族无一生还。
云栖月派她前往悼念,她放飞白色纸花的一瞬,天边像下了一场永不会湮灭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