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20分钟前。
既然清楚在练习曲硬碰硬打不过姜笙,李安就没必要在激流的气氛营造上再多费心思。
紧跟在姜笙后面出场无论看似还是实际,对他都是不利的,但凡事总还是有两面性。
想想如果他和姜笙调换顺序,他第一个出场,也选择了在激流的现场氛围上做文章,那么姜笙随后上场以更彭拜的激流向评委展示。
结果又如何。
所以往好处想,李安还有后发制人的余地。
只要激流和对方打平,那么他后手的暴风雨就有了完整的发挥余地。
姜笙的激流听起来虽给人一种一路到底的英雄性做派,但并非完美无瑕。
一半清晰一半浑浊的音响效果就是她美中不足的地方。
既然你不能完全清晰地将音乐线条细致呈现,那么我来。
李安采用了一种最直接最天然的表达方式,在既定的速度框架中,只用手指演按照节奏清晰的演奏出每一个音符。
在演奏一开始他便放弃该首作品在情绪感染力上的天然优势,冷静的处理每一条旋律线,力求达到落指清晰、发音有力、层次分明。
演奏完经过临时设计的25小节至33小节,从现场的自我听感来说,他觉整个段落呈现的已经达到了他的预期。
剩下的就交给评委了。
他将要继续的就是沿着这种处理方式将整首作品完整留在他的第一个比赛舞台上。
“当!”
随着第33小节的进入,李安右手猛然落下,明亮的和弦腾空一瞬再落。
“当。”
归位的左手在第二拍以渐强再次跑动向前。
右手弱控分寸,为下一个段落留余地。
清晰的旋律转瞬进入第35小节,连续的琶音直将音乐送至40小节。
弥漫在空气中的音响忽然减弱,只见键盘上的双手收拢般的做快速对位运动。
第一层弱奏宛如水平面下的暗流。
一脚踏板配合着继续跑动的双手将琴声的张力推向第二层。
右手渐渐加强的三度模进给台下众人以心中期待——“当!!!”
45小节,李安左手化作铁臂般,重重落下,力量完全下放,铿锵有力的和弦配以右手一路向高狂奔的上行音列直接将音乐的情绪高点燃起。
音乐的第三层情绪终于在这一刻释放!
一直隐藏在两条旋律线下的情绪线终于在这一刻浮出水面。
如玻璃般面无表情,光滑紧凑,像一条抓不住的冰绡,甚至带着点可憎的完美。
不待台下再做回味,转瞬即逝。
直到渐渐消失的层次感再度被雷鸣般的滚奏所替代,这一刻,没有人再敢小觑这位来自甘省音协推选的不知名选手。
如果姜笙的激流代表的是橙色的火,那么李安此刻诠释的激流就是黑色的冰。
冰与火的极致对抗,将会是怎样的结局。
观赛席的众人已经自顾不暇,无法抽出心思去关注这个问题。
后台准备第三位出场的027号选手额头已经布满细密的汗珠。
听着台上的66号,他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
尽管他从没有奢求过自己能进入第三轮,但心中偶尔还是会有一丝幻想。
此刻那丝幻想也彻底被扑灭。
连A组都走不出来,怎么可能进入第三轮。
他被分到A组,他的南艺同学被分到E组,昨晚二人无聊之余对A、E两组的参赛者做了点小调查。
从摆在纸面上的实力来看,A组最近接晋级的应该是68号汤少冲。
海院附小附中到本科研究生,这种被他们普高考进艺术类院校的人当成变态的存在本就不该和他们出现在一个赛场。
但是没办法,国内有些含金量的比赛就这些。
蛋糕就那么大。
接着就是姜笙,据说这一位还是从华国院出来的,赵韦林的学生。
老赵在国内钢琴教育圈的风评一直好坏参半,但带出来的学生可都是一顶一的。
其余的只从所属院校来看,基本大差不差,他认为都有一拼之力。
所以想走出A组,至少要拿下此二人中的一位。
可现在来看,他的目光随着钢琴前停下的身型叹了叹。
三个喝上没水吃。
又一遍完整的激流听下来,他觉得自己一会儿可以彻底放飞自我了。
本就没报什么希望,就当1500块报名费来桃园音乐厅的舞台浪一把,反正比赛有录像,到时候还能留个纪念。
也算是和国内两个顶尖院校的选手同台竞技过了。
-
镜头回到舞台。
同于台下幕后的种种听者视角,此刻的李安正处于一种身体和大脑同时兴奋的状态中。
然而没有时间让他回味刚才的演奏。
他必要要让自己迅速冷静下来。
五秒钟后,他擦去额头的汗水,将呼吸调整至平稳,再次伸出双手。
没有什么仪式感,就像清早起床要先睁开眼那般随意。
片刻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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艰难的、依次在琴键上按下他脑海中所幻想出来的每一个音响效果。
评委席,刘姓男评委敲打桌面的右手食指忽然停在了半空中。
在看演奏者的表情,他神色微微一变,他看见了一种在苦难中挣扎的决然。
听起来还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属六和弦吗?
-
贝多芬第十七号d小调钢琴奏鸣曲,op31.no2。
又名,暴风雨。
李安二轮的答卷。
也是他过往人生的一页。
-
为什么叫暴风雨?
必须要先从另一个话题开始。
‘当我们想起贝多芬关于寻找新方向的言论时,可以从op31.no2中寻找到答案。’
风趣幽默的席夫大师为我们提供了这样一个角度。
众所周知的有史以来最伟大的钢琴作品之一,我们称它为“暴风雨”,因为贝多芬的秘书兼传记曾问他对这首作品的看法,贝多芬说:“去看莎士比亚的《暴风雨》。”
无疑这是一部传奇般的戏剧。
然而如果你真的相信并极力的去寻找它们之间的相似之处,那你就错了。
席夫通过视频录像里的讲解告诉了李安一个事实:那是空想。
每个人都能在网上搜到。
但贝多芬的话确实表明了这首奏鸣曲的深度和涉及范围,以及它可以存在的具象和抽象的研究讨论。
一个什么样的人才能在1802年写出这样一个作品开头。
音乐的开始甚至都不在主调上,它应该在一个d小调的主和弦上开始才对。
可贝多芬让它从一个属六和弦开始。
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属六和弦?
后世数不清的音乐史学家都对暴风雨第一乐章开篇的属六和弦进行了各种解读。
众说纷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