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定睛一看,是位穿保安制服的管理人员,像是在工业区巡逻的,便忙跳下车子,像抓着救命稻草似的,问管理人员:“师傅,你知道这厂子现在有人吗?”
师傅狐疑地朝我俩看看:“你们是这厂里的?”
没等我说话,李驰接着话头,说了句:“我们是提货的。”
“提货的开这个车?”师傅显然不信。
李驰笑了笑,递上烟:“其实我们是临时工。突然被开了,也没个说法,我今天就是想来问个说法。这是我女朋友。”李驰往我肩上一揽,说得挺像那么回事。
“这还差不多。”师傅像是理解了,对着李驰肩膀拍了拍:“别找说法了,赶紧上别的地儿找活干吧。”
李驰和我相互看看,表情顿时难看。
李驰给师傅递了根烟,“师傅您知道这厂子现在啥情况不?”
师傅没接,但话是撂下一句:“没看新闻哪。你们这公司都上新闻坊了。”
我和李驰又对了一下眼色,李驰又殷勤地递烟:“师傅,您拿着呗。”
这回,师傅接过烟,把烟夹耳朵上,说了句:“周五工人闹事,有人打了110,劳动监察大队来人把厂子给封了。”师傅扬着下巴看看我们,“真听我句劝,看你们俩,也不是上海人吧。别想着讨薪了,赶紧找别的地儿干活吧。这厂子不行了,现在传什么的都有。”
李驰又递上烟和火:“师傅,抽一根。”
师傅推辞了一下,李驰坚持,还咵地一声擦亮了打火机,火苗在黑夜中跳动了一下,师傅讪笑一下,埋怨道:“厂区禁火,下不为例啊。”李驰陪着笑,师傅说是这么说,还是主动凑上去点着烟,这才又打开了话匣子。
“有传老板去澳门赌输了把厂子给抵债的……还有说什么欠了三角债,追不回来,自己也亏惨了……还有传老板卷款跑路的……还有传老板跳楼的呢,说是被老婆发现给及时救回来,现在在医院里躺着……总之,说什么的都有。”
“那您刚才说的工人闹事是怎么回事啊?”李驰的笑容变得紧绷,极为难看,而我听着师傅说这些也感觉大事不妙。
“拖欠工资呗。听工人说,老板承诺年底把工资给结了,这眼看都12月底了,有人发现老板最近都没来工厂,就急了,揪着副厂长和财务主任要说法。副厂长大概是知道什么,一个晃神,脚底抹油跑了,留下财务主任,被大家押着,才不情不愿地从电脑上调出了厂子今年的营收,大家一看……我去——”师傅那是说到兴起了,表情也配合上了,“一笔烂账,亏得不像样了。”他猛抽了几口烟,像是要给自己缓解激动的情绪,复才继续说下去,“那些工人一看这个,那还得了,厂子还欠着三个月的薪水,大家一合计,搬走了办公室的电脑,复印机,哎呀……总之,有什么搬什么,那伙打头的从办公楼下来,厂子就乱套了。所有工人都有样学样,拿着撬棒撬开了仓库,把里面做好的零件,能搬能拿的都拿走,后勤主任见状,让门口保安卸了铁栅,不让大家走,还拿大喇叭喊着,厂长正在想办法筹钱给大家发工资,大家别激动,要真这么搞下去,谁也拿不到钱!”
我倒吸一口凉气,师傅将烟丢在地上,碾碎在脚底下,袖着手看看我和李驰直摇头,做出龇牙咧嘴的表情,对着自己额上一拍,说:“碗口的疤。血啊,那家伙流这么多血,那喊话的后勤主任被人拿扳手砸中了头,也不知是谁扔的那一手,乱啊。当时那个场面,工人们都慌了,一窝蜂跑的跑,没跑的就被后来赶到的公安局的同志给控制住了。”
“那那个人怎么样?”我喘着气,瞪大了眼睛,“还活着吗?”
“谁?”
我拍了拍额头。
师傅看看我:“不好说,救回来也不好使了。”
“啊……”我张了张嘴,啊的声音没有出来。
李驰紧搂着我,搓了搓我的手臂,与我手指紧扣住,然后对师傅鞠了躬:“谢谢你啊,师傅。对我们说这么多。年底了,工作不好找,才想来这儿再碰碰运气,没想到啊……”
师傅不胜唏嘘道:“这年头,谁都不容易。你们年轻,怎么都成,你想想那些有家有口的工人,这大过年的,上哪儿挣钱去,一个个拖家带口的,钱没拿到,工作就这么没了,老板也跑了。就撂两身衣服。这老板也是真坏。早点说厂子不行了,就早点打发人走呗,上个月还发了两身衣服,硬是给了人希望……”
听到这个,我心里像被浇了盆冷水,透心凉。一贯火气足的李驰,握紧我的手也逐渐失去了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