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豆角的人
他的十个指头仿佛连在一起,站在小货车上,胳膊环抱在胸前,一下下地捧起豆角装进塑料袋,十指却从不分开,那时候在外婆家,每年夏天都会看到这个卖豆角的人,脸上、手上都有明显烧伤的痕迹,却好像充满了力气,不记得他是不是总笑眯眯的,只记得他装豆角很卖力……
垃圾堆里的流浪汉
小学回家的必经路上,有一个垃圾焚烧堆,在那里常常睡着一个流浪汉,个子很高,看起来很健壮,眼睛是向下垂的,嘴角也是向下垂的,头发结成了一绺一绺,看起来像拖完泥地后晒干的拖把。他从不打扰别人,别人也从不敢打扰他,时不时会看见他捡垃圾堆里的苹果吃,不管吃什么都吃的很香,有时拿着不知道哪来的塑料袋,装着一兜子吃的,有时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墙角好像成了他的沙发,有时就在旁边的垃圾桶里翻找,除了拖沓的两只布鞋,从不发出声响。躺在那里,仿佛马路也成了软床。夏天偶尔会看见他露着屁股,那时我常常想,原来流浪汉也是有屁股的,于是很奇怪地多生出了一些同情来……
志儿
志儿的妈妈九十多岁了,志儿也快五十岁了;志儿没有媳妇,志儿只有妈妈;村里大人总会和小孩说“小心志儿打你来”,现在这样的声音几乎没有了;志儿的妈妈是童养媳,十三岁就被卖到了志儿爸爸的村子里;志儿的爸爸没能熬过志儿的妈妈,自我记事起就没见过他;每年清明节志儿都一个人去扫墓,要去不同的山,要准备不同的祭品;志儿在县城里开出租摩托养活自己和妈妈,志儿妈妈前几年身体很好,还能下地;现在志儿妈妈想死却死不得,不止身体受折磨,她担心志儿一个人的生活;志儿的大哥死了,要不回债活活把自己吊死在了家里卫生间的门上,志儿散落各地的一大家子亲戚过年都瞒着志儿妈妈,说志儿大哥在山上给人看门去了走不开;正月十五的夜是村里一年最热闹的,志儿总会去山上天官庙看秧歌,但志儿好像从来不扭秧歌,有人递给他烟,他就抽根烟,灯火、碳火映照下,他的脸总是红扑扑的,但眼里好像总是亮晶晶的,眉头像往常那样一高一低地皱着,嘴角倔强地向上扬着……我总担心下一秒他会流泪。
初中有一次放学回家好像看见了志儿在马路对面,他好像也看了我一眼,可目光在人群里究竟是没有跟上,当时一度非常担心他会不会迷路,担心他会不会怪我没有认出他,为此许久都惴惴不安……
诸如这样的人还有很多,我的生活中已经很久不见他们的踪影,或者一两年才能偶尔见一面,或认识,或不认识,甚至不知道他们生活在何处,但无一不留在我的生活轨迹里,只有亲眼看见他们,才会觉得童年、青少年时期的我确确实实地、真真切切地生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