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板一片死寂。
在仆人们和船员们眼里,尤格少爷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作为现任评议长的长子,他在七岁时就跟随船队完成了第一次航行。
尤格没什么架子,总能和他们打成一片,给每个人都留下了良好的印象。
不过他们都觉得,比起参议员也许少爷更适合成为一个在大海上自由航行的冒险家,这是他们第一次听少爷对他国内政做出评价,还是那种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评价。
帝国就要爆发内战了。
他们能想象当议会得到了这样的反馈后,究竟会引发怎样的震动。
他们只觉得年轻的少爷尚无法理解大使这个身份究竟代表着什么——等这次航行结束,他回到议会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可能会对议会未来的政策造成深远的影响。
船长连忙说道,“不不不,少爷,这玩笑可开不得,帝国怎么可能爆发内战呢?”
“最迟会在亨利陛下病逝一年之内吧。”
尤格不为所动,他左手支着下巴,沿着这个话题继续说了下去,“莉莉,洛菲克财团和教皇在会见我们的时候,都问过同一个问题——财团或教会,深海议会更倾向于跟谁建立长期合作?”
“这很正常少爷,早在几年前,两者就向议会表达过希望在我们沿海城市建立商会和教堂的想法。”
莉莉说道,“在海上航行被打通之后,文明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加紧密了。”
“据我所知,帝国继承法令和议会不同,他们更看重血统,下一任王位的继承者只会在亨利陛下的后代中产生,可是,他们却连一次都没有提到过这几位继承者。”
“帝国的王位争夺历来都是如此。”
船长说道,“如今的亨利陛下当初也是凭借屠龙的英勇表现,才得到了奈瑟瑞尔圣堂的支持,继任了王位,不论如何,混乱都只是暂时的。”
“的确如此,但是,混乱会为其他人创造出机会,时代改变了,在这个时代,只要装备了帝国军工生产的武器,就算是普通人也有可能杀掉训练有素的王国军。”
尤格坐在原地,从场面上与船长和莉莉对峙着,依旧没有任何一名船员加入他的“阵营”。
毕竟,这判断听起来实在是太胡扯了。
莉莉苦涩地摇了摇头,“这样的叛乱最多不会超过三天,一旦帝国出动了圣者,叛军没有任何胜算。”
对于超凡者的评定体系是由帝国提出的,当人类踏足三阶的领域,就已经成为了常人无法理解的存在,然而在三阶之上,还有更高的两个位阶存在,无论何种道途,一旦晋升了五阶,便会被授予圣者的头衔。
犹如神灵行走于人间。
这便是人们对于圣者的评价。
尽管帝国在凛冬魔女那一战中元气大伤,但即使抛去即将病逝的亨利四世,他们还与至少三位圣者保持着密切的往来。
她眼神忽然黯淡了下来,低头的说道,“在圣者面前,凡人的挣扎毫无意义。”
即使少爷的预测成为了现实,她也能看见这轰轰烈烈的抗争的结局——像蝼蚁般被碾碎,被砍下头颅悬挂在城墙上,用于警告后人。
他们的名字还会作为十恶不赦的罪人被书写进历史书里,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尤格看出莉莉的异样,岔开话题,问道,“话说回来,父亲他上次访问帝国时,收容局还没有建立吧?”
船长很有眼色地接过话头,顺势说道,“哦,我听说过他们,据说是专门处理帝国异常案件的机构,最近几年才成立的,前任局长是一个不得了的人物,刚到30岁就被启迪学社授予了四阶学者的头衔,只可惜遭遇了意外,否则帝国要不了几年恐怕又会诞生一位新的圣者。”
尤格:“与其说是处理异常案件,我觉得用‘与邪神信徒打交道’更为准确,毕竟他们调查的大多数案件都是由邪神信徒制造出来的,这是一种命名策略游戏。”
“命名策略?”
“把‘邪神’从命名过程中省去,就会让事态看起来没有那么严重,你们难道不觉得奇怪么?从第四纪开始,邪神的信徒就从未消失过,可为什么如今的帝国要专门成立一个特殊的部门来处理这类事件?”
尤格故意停顿半晌,他看见船长欲言又止的表情,便知道对方其实已经知晓了答案,只是不敢说出口。
“这说明帝国境内邪神的信徒越来越多了,多到帝国不得不成立一个特殊的部门来应对邪神信徒的活动……难道邪神的信徒是从地里长出来的吗?”
尤格从衣服内侧的口袋里取出一本羊皮书,封面上写着《带你了解100种黑暗生物》,“这是我在帝都书店买到的,作者一个经验丰富的老猎人,在读这本书的时候,一直有一个让我想不明白的问题。
“老猎人说邪神的信仰会扭曲人类的身体和灵魂,把他们变成似人非人的怪物,他们会失去思维能力,染上各种各样的怪癖,比如对饮血、食人成瘾,就连最亲密的人也会畏惧他们,他们还会被帝国追杀,惶惶不可终日,无论逃到任何地方,都和阴沟里的老鼠没什么区别。”
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会希望自己的人生变成这副模样。
然而在帝国,堕落为邪神信徒的人越来越多了,甚至还出现了史无前例的圣者堕落事件。
当尤格参观了帝国军工的工厂,看见了工人看待他们的眼神时,埋藏在他心底的问题才终于有了答案。
帝国对于邪神的宣传一向非常到位,就连边远城市的普通人都知道信仰邪神的危害:
“信仰邪神,会使你变成怪物,使你家破人亡,会使你坠入深渊……不过我想,也许邪神从未向他们的信徒否认过这一点,祂们只向信徒承诺一件事——只要抛弃了这一切,就能获得力量。”
这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也是尤格所能想象到的最悲惨的人生。
直到他发现,对于有些人而言,这似乎算不上代价。
因为,
“很多人已经在那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