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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中午,宇洵决定要回故乡后,便在公路边拦了辆计程车,让司机直接往明珠广场方向驶去,希望能赶上开往六安的城际班车。
宇洵的运气不错,在他到达明珠广场的天桥边时,便看到一辆城际班车正在天桥不远处驻车揽客。没有多犹豫,他先是在路边的小超市里买了两盒立群牌香烟和一瓶娃哈哈纯净水后,便立即上天桥往班车所停靠的路那边跑去,任由汗水浸湿自己白色的短袖衫。他本来只是准备碰碰运气,却不料时隔8年,城际班车从南客运站驶出后,仍停在相同的位置揽客,一如过去的那些年。
宇洵一路跑到班车门边,才停下脚步稍适调整了呼吸节奏,随后用手指抹了把额上的汗珠才缓步登上了班车。宇洵发现班车似乎还是原先的车,不过售票员和司机都是生面孔。但女售票员满口的肥西方言,倒让宇洵瞬间生出了久违的亲切感。
因是中午,车内的乘客不多,宇洵选了个后排靠窗的位置坐下。车内空调开的很足,冷气中夹杂着一股淡淡的汽油味儿,不是很好闻。他将车窗拉开了一半,才总算让车内涌入点新鲜的空气来。然后他快速拧开手中的纯净水瓶盖,咕咚咕咚的猛灌了几口。
没过一会儿,中年女售票员便停止了揽客,开始在车内挨个收票钱。到宇洵面前收票时,可能是见到了生面孔,女售票员便主动与宇洵攀谈了起来。但宇洵却并不想多说话,只是说了到金牛社区郭记油厂下,然后付了车钱。女售票员见宇洵态度有点冷淡,便也没再多话。班车开动后,便快速沿金寨路一直往南疾驶。或是知道这时间路上根本带不到人,因而一路上班车几乎没停。十几分钟后,班车便驶出了肥西县城。过了花木城市场没多久,车窗外的景物便逐渐从成排的楼房,变成辽阔的田野。宇洵就那样定定的望着窗外,任由一幕幕往事在脑海里不断浮现。这段路途他太熟悉了,尽管8年多过去了,可他仍能记住沿途的每一处风景。在车辆接连经过董岗镇、花岗镇和杮树镇的时候,望着一处处破落萧索的街景,宇洵才突然意识到,原来发生巨大改变的地方,从来都只有城市。而这些乡镇的发展却像是静止了似的,被遗忘在了岁月的长河里。
许是太久没回故乡了,那时坐在车上的宇洵竟生出了些许游子归乡的感怀。父亲的坟墓,虽然每年都拜托堂哥们代为祭扫,但宇洵的内心始终觉得有些不安和自责。都知道人死如灯灭,可宇洵还是总隐隐感到,父亲的灵魂一直在天上默默地注视着自己的一切。
那天下午一点四十分左右,开往六安的城际班车停在了郭记油厂门口。还没等售票员开口喊话,宇洵便已迅速下了车去。还是熟悉的建筑,熟悉的场景。路边破旧的油厂厂房,孤零零的一排门窗紧闭的二层楼房,眼前的一切似乎都不曾改变,可宇洵却已不再年少。他当时没在油厂前多做停留,便开始沿着公路往东走。他故居村庄的入口,就在离油厂不远处的池塘边。那原是一条池岸小道,之后历经几次改扩,才变成可容一车通行的石子道路。
从村道入口的地方一直向内走,先是一方水面广阔的池塘,这池塘原是属于村民共有。但如今已被宇洵的二堂哥承包为私人渔塘,岸边已立上禁止垂钓的告示牌。宇洵一边脚步轻快的走着,一边举目望着四周开阔的田野。远近的田地多已荒芜了,整片整片的杂草一直蔓延至视线的尽头。
在村道的拐弯处,有一处活动板房搭建的渔棚。宇洵当时并不知是谁家所建,因此也没多在意,便接着往村庄方向走去。一路竟未见到一个熟人,只在村口处看到一群散放着的山羊,正悠闲地吃草。
村庄早已没落了,全没有了往日热闹的样子。由于村民大量搬迁,村内的房屋多已倒塌和荒废。杂草和树木,没有了人的砍伐和清除,都在逐年疯长。从远处望去,村庄已完全被高大茂密的树木包围的不见了踪影。
宇洵走进了村庄的入口,才终于听见了不远处传来的狗的吠叫声。但除了狗吠和蝉鸣,此外便再无其它声响。这个时段在乡下本也多是午休时间,何况村里已只剩余4户人家居住。宇洵也没打算惊动旁人,他只想悄悄去父亲的坟头上看看。他在车上的时候,曾思考过是否要买些纸钱,但最终还是作罢。随着年龄与阅历的不断增长,宇洵已然明白:“人的生命既已彻底消失了,那做再多寄托哀思的行为,都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对已去世多年的父亲,宇洵的内心是极度愧疚的。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宇洵都会向神灵祈求宽恕。做为父亲的儿子,他觉得自己并未在父亲病中尽好该尽的孝。而且自己如今己当而立之年,依旧孑然一身,也算是辜负了父亲的殷殷期望。
那天下午,宇洵沿着村里的石子路,穿过了一片竹林、经过了几座砖房,走过了一块大晒场后,便径直从大堂哥家的屋子后面,往村东头的集体墓地走去。这处集体墓地,其实就是一片低矮的小山包,上面密集的埋葬着村里的和附近村里的先人们和长辈们。一座座黄土垒成的坟墓紧紧相邻,一棵棵针叶松树挺拔耸立在没有坟包的空隙处。由于并非扫墓时节,各种杂草、灌木植物也长得将有一人多高了。
宇洵穿过荆棘小道没走多久便到了集体墓地,如他所料想的那样,山包上果然又添了几座新坟。他父亲的坟墓位于山包北角向阳处,与他二叔的坟墓前后相邻,都属于坐北朝南的方位。宇洵的二叔于1999年5月去世,宇洵的父亲则于2007年9月去世,兄弟二人都是中年早逝。虽去世时间不同,但在选墓址的时候,族人还是尊重了宇洵父亲的遗愿,与宇洵的二叔相伴长眠。一晃十多年过去了,当初黄土簇新的坟包,早在岁月的流逝中,长满了各种野草花。
也许是时间过去太久了,宇洵已不再有难过的感觉。望着几乎布满坟墓的这片小山丘,他也一点不觉得害怕。午后的小山坡上很安静,连虫鸣几乎都听不到;只有秋日的暖风,无声的吹拂着杂草和松林。
宇洵缓步沿着墓群间的小道往父亲的坟头走去,在经过家族先人的墓碑时,他会下意识的双手合十,弯腰低头以示敬意。这些故去的族中先人,很多宇洵自出生就没见过,多是英年或中老年时,便因病不得医治而死,这原在乡下也属极寻常的事了。
那天下午,天气竟渐变得凉爽起来,头顶的烈日、早已被大片浅灰色的云层遮挡住。宇洵在经过一段时间的徒步行走后,竟然连汗都没怎么流。白色的圆领薄衬衫上,也只浸染了微微汗渍。
宇洵走到父亲的坟前,望着已经长满野草花的坟丘,慢慢的在墓碑边蹲了下来。由于长期缺乏维护,墓碑表层刷的黑色油漆已然斑驳脱落,灰色原石像伤疤一样裸露在空气中。宇洵没有像煽情影片中演得那样抚碑流泪,而是从裤袋里、摸出了之前买的两包立群牌香烟。他动作熟练的拆开一包、抽出一支香烟叼在嘴里,然后点燃深吸了一口,再将燃着的香烟摆在面前的墓碑沿上;紧接着又点着一支,重复之前的动作,直到点燃了三支才停下,随后宇洵便面朝父亲的墓碑恭敬的拜了三拜。拜过之后,他才在墓碑旁慢慢坐下,靠着墓碑再次点着了一支香烟,沉默的吸着。
小山坡上依然很安静,宇洵很享受这种宁静的氛围,可以让他的身心得以放空,暂时远离一切的世间喧嚣。宇洵放松得靠在父亲的墓碑上,就像小时候靠在父亲的背上睡觉一样。不过他早已明白、父亲的生命已经永远的消失了,坟墓里埋着的也只是一些经过焚烧的已钙化的碎骨残片罢了;而多年以后,估计连这碎骨残片也会为泥土所化,直至彻底融入大地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