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纤纤仿佛被一记重锤狠狠砸中,脑海中瞬间一片轰鸣。真的是这样吗?难道自己又在不知不觉间,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来面对与大哥哥的这份感情?她拼命回忆自己日记本里与大哥哥重逢后的那些桥段,细细想来……还真是不停地强调着自己的付出与牺牲——毅然决然地离开那无比优越的家庭环境,毫不留恋地舍弃那衣食无忧的安逸生活,果断放弃那前景一片光明的工作,甚至与强烈反对的亲人彻底决裂,更有甚者,还卖掉了自己心爱的首饰……然而,字里行间却根本寻不到大哥哥为自己做过什么的痕迹,仿佛除了那次惊心动魄的火场相救,他就只会默默接受自己的付出。不,一开始他是坚决不接受的,一次又一次的拒绝,一次又一次的冷漠,甚至一次又一次的伤害,让她在无人处流下了无数委屈的泪水。可每一次,她都会倔强地擦干眼泪,重新振作起来,而最终,大哥哥必定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突然感动,全盘接受她所有的付出,接着,一切便出现了转机……曾经,凭借着脑海中那无尽的想象,她常常会被自己写下的这些文字感动得稀里哗啦,不能自已。可如今,经历了这样一场惊涛骇浪般的风波,尤其是经过柳笛那一番入木三分的剖析后,她突然觉得这些曾经让自己感动不已的文字,此刻竟都变了味道,变得那么让人心慌。
柳笛的目光紧紧锁定着纤纤,仿佛纤纤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都无法逃脱她那柔和却极具穿透力的凝视。当看到纤纤的目光逐渐黯淡下去时,她的眼中悄然掠过一抹不忍之色。但她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选择坚持把话说完:
“我在你的日记本中,看到了数不清的你委屈流泪的情节。其实,建立在尊重和平等基础上的关怀,是绝不会让人感到委屈的。因为那时的你,只是在精心呵护心中的至爱珍宝,无论怎么做都是理所应当的,都是满心欢喜、心甘情愿的。而且,你都不会有付出的感觉,只觉得自己做着再平常不过的事情,甚至觉得还远远不够。而那些所谓的放弃和牺牲,更是根本不可能在脑海中出现的念头。我还记得那个雪夜,当我扑进章老师的怀里,哭着请求他责骂我的时候,他第一次用春风般温柔的语气对我说:‘你没有错,你为了我,牺牲了太多太多的时间。’后来,因为已经没有公交车了,我又把他送回了学校办公室。在路上,我郑重地对他说:‘章老师,我们之间,没有牺牲。’章老师怔了一下,沉默了片刻,然后平静而真诚地说:‘对不起,我说错了。’从那以后,我们谁都没有再提过‘牺牲’二字。我也知道他的确只是说错了,因为从第一节语文课允许我送他回办公室之后,三年来,他就再也没有拒绝过我的帮助,甚至对于我所有的帮助,都没有说过一个‘谢’字。而其他人,除了高校长,他从来没有给过任何人帮助他的机会。后来,在我给他打电话的那天下午,我向苏文教授坦白了我对章老师那刚刚觉醒的爱情。苏文教向我指出:‘你爱他,就要终生照顾他,而照顾一个盲人,你要牺牲很多,包括你的学业、事业和一些你很难舍弃的东西。’而我却对他说:‘我们荣辱与共,欢乐和痛苦都紧紧揉在一起,没有谁为谁牺牲的说法。’其实,我知道章老师也是这么想的,他为我做的所有事情,包括最后为我拼上这条命时,都没有想过‘牺牲’二字。他只是用尽自己所有的一切来护住我,他觉得这就是他应该做的。我理解他的做法,换了我也会这样去做。可我有时还是忍不住去想,倘若我早一点觉醒,早一点发现我心中早已存在的爱情,早一点回到他身边,哪怕就在那辆摩托车开过来的前一刻回来,我都会拼尽一切去拉住他,去阻止他。我会对他说:‘让我们一起化成碎片吧!只是,在化成碎片之前,让我们用身体,彼此依偎,彼此温暖,彼此为对方挡住人世间最残酷的一击……’”
她突然说不下去了,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她微微垂下头,肩膀微微颤抖着,仿佛在努力压抑着内心翻涌的情绪。几缕发丝从她的耳畔滑落,她却浑然不觉。片刻后,她缓缓抬起头,目光中既有痛苦,又有坚定。她咬了咬下唇,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然后,她再次凝视着纤纤的眼睛,轻声而中肯地说:
“现在你应该明白了吧,建立在尊重与平等之上的付出,是不会有放弃、牺牲以及委屈之感的。然而,当你以高高在上的姿态去进行所谓的屈尊、放弃和牺牲时,实际上从心底里就认定自己在做一件超出常规、本不该由自己承受的事情。在这种心态之下,每一次付出都仿佛在加重负担,每一次忍耐都演变成一种煎熬。你口口声声说愿意忍受任何委屈,可一旦觉得自己在屈尊、在放弃、在牺牲,委屈感便会如影随形。一两次或许还能咬牙坚持,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累积起来的委屈会如洪水一般将你淹没。那么,你又怎么可能做到无怨无悔呢?在漫长的岁月里,这种委屈只会不断放大,最终让你不堪重负。你真的觉得自己可以一直这样持续下去吗?真正的爱与付出,理应是平等的、发自内心的,而绝非带着这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去勉强自己。况且,如果那个大哥哥真的是章老师,而不是你杜撰的那个澜煜,你若以这样的姿态去接近他,他根本不会让你走进他的世界,甚至连让你感到委屈的机会都不会给你!因此,说你那些文字不切合实际,难道还冤枉你不成?”
纤纤再度垂下了头,嘴唇轻轻颤动着,仿佛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似乎内心正经历着一场激烈的挣扎。好久,她终于抬起头来,勇敢地看着柳笛,艰涩地吐出了心中的话语:“我……我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些文字,明明记录的都是我心中最真挚纯粹的情感,可为什么依然会流露出那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我明明不想的,不想对大哥哥有居高临下的感觉。我也想放下身段……不不不!”她差点给自己一个耳光!该死!怎么不知不觉又说出了这样的话?看着柳笛那忍不住染上笑意的目光,她又羞又愧,恨不得立刻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好了好了,别说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柳笛不禁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其实不止是这些文字,你所有的文字,除了那篇 98分的作文,都给人一种‘浮’和‘飘’的感觉。你明明是一棵写作上的好苗子。苏沐阳写了一百四十七篇习作,最高分才 95分,你只写了十篇,就从章老师手中拿到了 98分,要是没几分天分是不可能做到的。可是,你的家庭环境和成长环境,铸成了你的这种优越感。而且,这种优越感已经融入到你的天性中,几乎成了你的‘本能’,就如‘高贵’成了章老师的本能一般。你的一言一行都被它打上了深深的烙印。即便你已经意识到它的危害,这种烙印也很难摆脱。就如刚才,你不自觉地就说出‘放下身段’的话。所以你的文字,也都充斥着那种华而不实的浮夸之气,就如五颜六色的肥皂泡,看似绚丽夺目,飘得越高便越发醒目,但终究是要破碎的。只有那场火灾,在你生命中的分量太重了,重到足以坠住你那颗飘忽的心,让你只能用最朴素的文字记录最真实的场景和情感,于是你的文字才扎进了泥土中,有了蓬勃而坚韧的生命。可之后那些想象中重逢的桥段,又不自觉地开始染上了那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愈发严重,以至于我看了一半便再也看不下去了。别的暂且不论,仅仅一个公平公正的零分,都能让你无法忍受而丧失理智,你还能受得了什么?你受得了他的冷言冷语吗?你受得了他眼中根本没有你吗?你受得了他不围着你转,不把你捧在手心里的感觉吗?”
“我……”纤纤试图为自己辩驳几句,然而,她却发现自己根本无从开口。此刻的她,仅仅是想到这些便已觉得难以忍受,更别提写下这些文字之时的她了。原来,所有曾经感动她的执着无悔,皆源自她笔下那虚幻的一厢情愿。如今,她终于深刻领悟到,下笔成文与真正做到完全是两码事。
柳笛望着眼前这个茫然无措的小女孩,咬了咬牙,终究还是继续说道:“还有,你笔下的那个澜煜,向来都是落魄潦倒、无人陪伴的。倘若你发现他的身边有一个深深爱着他的女孩,两人爱得很深,深到彼此的生命与灵魂都完美交融在一起,你会怎么样?现在的你,我难以断言,但那时的你,我敢肯定,一定会嫉妒得发疯,会执拗地认定那个女孩伤害了你,抢走了你的心上人。于是,你会毫不犹豫地动用一切力量,包括你一贯倚仗的家庭权势与地位,不顾一切地去打击报复那个女孩,就如同你当初无所不用其极地去迫害章老师一样。如此一来,无论是那个女孩,还是你的大哥哥,都将遭受致命的伤害。到那时,你又何谈报恩呢?你分明是在制造另一个悲剧啊!”
“不!不——”纤纤猛地用双手抱住头,发疯般地拼命摇晃着。她心里清楚,柳笛所说的全是事实。如果当初那个一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她,真的得知章老师就是她的大哥哥,她必定会对柳笛嫉妒得死去活来,在巨大的失落感中展开疯狂的报复行动。以前,她觉得这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甚至可能还会用“自己所爱就要全力去争”之类看似冠冕堂皇的理由来作为借口。可此时此刻,她却觉得这种念头是那样的可怕与残忍。“我不要这样!不要!”她喃喃自语着,完全不受控制,“我爱大哥哥!我把他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我绝不想伤害他一丝一毫!这是事实,绝对是事实!然而,我却残忍地伤害了他,无论是在想象之中,还是在现实世界里……我真的不想这样,真的不想。我知道父母的教育方式害了我,高校长也曾经说过。可难道我真的就摆脱不了这种高高在上的定势了吗?它真的就要成为我的‘本能’,成为我一生的软肋和梦魇了吗?”
“只要你继续在这个家庭中生活,你就永远摆脱不了!”柳笛斩钉截铁地说道。“除非……”她的话语突然戛然而止,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纤纤那双眼睛上。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眼眸中挣扎与无助相互交织,宛如一只被困在暴风雨中的孤鸟,充满了惊恐与迷茫。那原本明亮澄澈的眸子,此刻却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痛苦与纠结。黑眼珠在眼眶中不安地转动着,仿佛在拼命寻找着一条根本不存在的出路。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每一次颤动都好似在无声地诉说着内心的挣扎。那目光中,有对过去的悔恨,对现在的无奈,以及对未来的恐惧。柳笛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她轻轻地把手里的日记本放到书桌上,缓缓地走过去,搂住纤纤的肩膀,像一个温柔的大姐姐一样,柔声对她说:“放心,没有人会否认你对大哥哥的那份情感。那不仅仅是你对他深深的爱与依恋,更是一种对美好、勇敢和正义的向往。幸亏有这种爱与向往,才让你终究没有长歪,并在这场悲剧的巨大震撼中彻底清醒,做出了正确的选择。而章老师、高校长、苏文教授和我,也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保护和救赎你。你不知道,苏文教授为你联系古诚医生,费了多少心思和功夫……”
“怎么?”纤纤吃惊地张大了眼睛,“古诚医生……是苏文教授帮助联系的?”
“嗯!”柳笛点了点头,“他俩从八十年代就认识,算来也有十多年的交情了。那时古诚医生正筹备全国第一个大学生心理门诊的创建,需要做大量的调研工作,经常往北大跑,一来二去就成了竹吟居的常客。这次他也不是专程来给你看病,而是去沈阳主持一个心里培训讲座,因为苏文教授的请求,特地从咱这里下车来你家一趟,当然也顺便在一中和咱们市的师范学院搞个调研,我父亲和高校长也从中帮了不少忙。”
“那这次你们来,也是因为听古诚医生讲了我的情况吗?”纤纤眼中满是疑惑。
“那倒不是。”柳笛轻轻摇摇头,发丝微微晃动,“古诚医生确实给我们讲了你的情况,但我们这次来,主要是因为你爸爸和高校长亲自前往北大相邀。”
“什么?我爸爸去了北大?”纤纤整个人都呆住了,眼中满是惊愕。
“是的!”柳笛无比肯定地说道。“古诚医生离开你家后,你爸爸便恳请高校长陪着他一同前往北大,他要亲自向我们道歉,并且邀请我们来开导你。然而,苏文教授却将他挡在了竹吟居的门外,仅仅请高校长一个人走了进去。苏文教授毫不留情地对着你爸爸说:‘海天胸怀宽广,可他也最讨厌无原则的宽容。他不是什么人都能原谅的。同样,我这竹吟居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让你进?别玷污了我这片净土!’自始至终,苏文教授和我都没有接受你爸爸的道歉。我们谁都可以原谅,唯独不能原谅他。不过,我们却果断地接受了他的邀请。毕竟,就像高校长和苏沐阳所说的那样,你和他不一样。况且,章老师毕竟救了你的命,而且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天,都在下意识地保护你。”
纤纤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她没想到,自己做了那么多错事,还有那么多人在关心她,保护她,救赎她。尤其是,这些人,还是被她和她父亲深深伤害过的。“可是我自己不争气,”她微微低下头,泪水滴落在地上,溅起小小的水花,“我的生命已经陷在绝望的无底深渊中,谁也救不上来了,只能让它在无尽的悔恨中不断沉沦。”
“韩纤纤!”柳笛怒喝一声,脸色瞬间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她猛地松开纤纤的肩膀,目光也在刹那间变得冰冷刺骨,如利刃般直刺人心,“你的命,是章老师用那么美的一双眼睛换来的!可你呢?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每天都在消沉与绝望中度过,肆意糟蹋着这条命。难道,章老师的眼睛就这么白瞎了吗?”
纤纤身子骤然一震,仿佛被一道惊雷狠狠击中。她的脸色在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心中更是翻涌起无尽的狂澜。没错,她这条命是章老师用眼睛换来的。然而,在这消沉绝望的四个月里,她竟从未想到过这一点。一种强烈得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愧疚感,如汹涌的潮水一般,铺天盖地地涌上心头,紧紧地将她包围起来。“可是,我真的走不出来。”她无力地呻吟着,“那如黑暗的潮水一般的绝望,不断地将我淹没,我拼命挣扎,却怎么也找不到一丝光亮,一丝希望。”
“挣扎?算了吧!”柳笛不屑地撇了撇嘴,把床上的影集再度拿到纤纤的眼前,“韩纤纤,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当初章老师从这样光彩夺目,熠熠生辉的日子里,一下子跌入无边的黑暗中,远离故土,失去双亲,学业前途尽毁,所遭受的打击是你的几十倍甚至上百倍!可是这五年中,他有过哪怕一天的消沉颓废吗?他任自己的生命在绝望的深渊里沉沦了吗?和他相比,你这点打击算得了什么?你怎么好意思说自己走不出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哪里是在拼命挣扎?你分明是在看不到希望后,干脆就缴械投降了。因为你怕,怕抉择的艰难,怕面对未知的挑战,怕承担可能的后果。你没有没有勇气去尝试改变现状,没有勇气迈出那艰难的第一步,没有勇气打破这困住自己的牢笼去迎接新的可能。所以,你主动将自己封闭起来,就如同一只躲在壳中的蜗牛,本能地逃避着外界的伤害。想想看,当年在看似无路可走的情况下,章老师是用了多大的勇气,才选择了从教这条路?又是用了怎样坚韧顽强的毅力与刻苦到极致的拼搏精神,把这条别人认为根本行不通的路走通走顺?面对命运的挑战,他一直都是一个无畏的勇士,是一个顶天立地英雄。而你呢?连试都不试,就宣称自己找不到出路了。在命运面前,你再次成了一个可耻的逃兵,不去正视,不去面对,就一味的逃避。你的行为,怎么对得起章老师这双最美的眼睛?怎么对得起他巨大的牺牲?”
柳笛的话语如疾风暴雨般,疯狂地袭击着纤纤小小的心灵。那一字一句,恰似重锤一般,狠狠地砸在心上,带来阵阵尖锐刺骨的痛楚,让她几近窒息。然而,在这锥心之痛中,那强烈的震撼也如汹涌澎湃的浪潮,铺天盖地般席卷而来。她从未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话语竟有着这般强大的力量。柳笛的每一个字都仿若燃烧的熊熊火焰,将她从麻木的沉睡中猛然唤醒,同时也如一盏明灯,照亮了她的心灵深处,让她清晰地瞧见自己的内心状态。回首过去的四个月,她惊觉自己的确如柳笛所言。面对父亲暴打之后身体上的疼痛,以及对父亲那深深的失望和对未来无尽的迷茫所带来的心灵剧痛,她又习惯性地选择了逃避。她关闭了自己的心灵与情感,未曾做丝毫挣扎。天!自己已经尝过逃避的苦果,怎能再次沦为逃兵?可是……她缓缓低下头,陷入了长久的沉思。良久,她才缓缓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晶莹的泪光:“你说得对!高校长也说过,章老师并不希望我像现在这样。然而,逃避了这么久,我却悲哀地发现,自己除了像现在这般消沉麻木外,竟不知还能怎样。”
“那是因为你从来都没有真正地正视过自己的内心。”柳笛一脸严肃地说道,“你从来没有试着换一个角度,认真地去思索,你究竟应该成为什么样的人?或者说,章老师真正希望你成为的,是怎样的一种人?”
“章老师真正希望的?”纤纤下意识地重复着这句话。蓦然间,一个模糊的记忆,宛如一束微弱的光,悄然照进了她那被黑暗笼罩许久的心灵深处。“柳笛,我想起来了。”她紧紧握住柳笛的手,眼里瞬间燃起了光彩,“我曾经在昏迷中看见过章老师。那时,他的身影被包裹在一团浓雾之中,若隐若现。我苦苦恳求他把我带走,可他却坚定地说这里不是我该来的地方。我急切地想要追上他,却有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把我推了出来。然后,我听到了章老师低低沉沉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从浓雾里传来:‘去你该去的地方,做你该做的事。’可是……”她的目光又再度黯淡下来,“我不知道,哪里才是我该去的地方,什么又是我该做的事。”
“这我可无法告诉你。因为这是你的人生,理应由你自己来抉择。不过,”她深深地凝视着纤纤的眼睛,神色郑重而诚挚,“我只想告诉你,当我几乎被失去章老师的痛苦彻底粉碎之际,我再次看到了章老师给我的那封信。那个曾经如同一记重锤,将我每一根神经都击得粉碎的结尾,却在最后关头,神奇地把我从痛不欲生的困境中拯救了出来。因为我终于明白,我的名誉和前途,是章老师以生命为代价换来的。我的人生越精彩,章老师的生命才越有价值。所以,我要为了他好好珍惜我的生命,创造我的未来。我要为他活得快乐、崇高且精彩,我要和他一起走出黑暗,走向光明!同样,你的生命,是章老师用那双眼睛换来的。你生命的价值,直接决定了那双眼睛的价值。无论你走到哪里,那双眼睛都在默默地看着你。哪怕你只是不虚耗生命,扎扎实实做好你应做的事,那双眼睛也会永远闪耀着欣慰的光芒。”
说完,她缓缓站起身来,低头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微微蹙了蹙眉头:“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在临走前,送你两样礼物。”说着,她伸手从那个大大的白色纸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盒磁带,轻轻地递给了纤纤。
纤纤疑惑地接过磁带:“这是……”
“这是章老师讲课的录音。”柳笛解释道,“语文组的老师不是给了我十几盘磁带吗?苏文教授特意找了专业的音响师,将这些录音精心刻录在一张唱片上,同时也请专业人士把它们变成音频文件保存到电脑里。所以这次,我把这十几盘原声磁带又带了回来,归还给了语文组的老师们,毕竟他们也希望能够保留章老师的原声。可惜电脑在咱们这里还是稀罕物,我没有办法把音频文件给他们拷贝下来。我把所有的磁带都仔仔细细地听过了,发现这里面居然有一盘是这学期录制的,是你们班上语文课的录音。于是,我把它翻录了一份送给你。我想,你应该也渴望再次听到章老师的声音吧。”
纤纤怔怔地看着手中的磁带,双眼瞬间盈满了泪水。她的双手颤抖得厉害,几乎无法握住磁带,只好把它放在旁边的书桌上。柳笛看了她一眼,又从纸袋里取出一个一尺来高的小盒子,轻轻地放在书桌上,然后缓缓地打开盒盖,捧出里面的物品。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是那样轻柔,好像里面装的是一件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待到她把里面都物品稳妥地放在书桌上后,纤纤终于看清了它的庐山真面目。只瞥了一眼,她的心就剧烈地颤抖起来,忍不住脱口而出,声音竟抖得厉害:“这……这是灯塔啊!难道是……是那盏章老师……亲手雕刻的台灯?”
柳笛微笑着点了点头:“看来你看了那本《海天寄语》了。”
“看了,但没看完。”纤纤诚实地说,“看到那篇《名誉与死亡》后,就不忍心读下去了。”她不由自主地俯下身去,近距离地盯着这盏台灯,仿佛要看清它的每一个细节。此时,这盏台灯就静静地立在书桌上,宛如一座沉默的守护者。它由海边的岩石雕刻而成,外表黝黑粗糙,散发着古朴的气息。那并不规则的形状和略显拙朴的线条,无不彰显着雕刻的不易,也正因如此,它没有精致的雕琢感,却有着浑然天成的大气。岩石的质地赋予了它沉重的质感,仿佛承载着岁月的沉淀和故事。仔细端详,那灯塔的形状虽不是完全逼真,但神似之处足以让人感受到它所蕴含的力量。灯塔的塔身微微弯曲,仿佛经历了无数次海风的吹拂,却依然坚定地屹立着,如同一位不屈的勇士。塔顶的灯光部分被雕刻成了一个圆形的灯罩,简洁而实用,没有过多的装饰,却透露出一种质朴的美感。台灯的基座厚重而稳固,上面果然端端正正地刻着“Know thyself!”。那句古老的古希腊箴言,在黝黑的岩石上显得格外醒目。基座的边缘并不平整,还能看到一些细小的划痕和凹痕,这是岩石在雕刻过程中留下的痕迹,也为这盏台灯增添了一份独特的沧桑之感。
“我们在竹吟居的‘海天书屋’发现了它。”柳笛轻声说,“它并没放在书桌上,而是被章老师放置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但却保养的挺好。可见章老师平日并不用它来照明,只在迷惘时把它点亮。”说着,她轻轻拧动了台灯的开关,那柔和而明亮的光芒瞬间充盈在周围的空间。尽管因为下雨,外边光线并不明亮,但这盏台灯散发的光却仿佛自带一种温暖的力量。它冲破了阴霾带来的昏暗,让整个区域都变得明亮起来。那光芒并不刺眼,而是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温度,就像在这有些沉闷的日子里突然出现的一道曙光,给人带来希望和勇气。它静静地洒在书桌上,与黝黑古朴的岩石塔身相互映衬,愈发显得这盏台灯独特而珍贵。
纤纤虔诚地望着这盏台灯,仿佛在瞻仰一件神圣的宝物。她缓缓抬起手,却又在半空停顿,好像那手被无形的力量束缚着,不敢轻易触碰这台灯,生怕这美好的一切只是一场绚丽却易碎的梦境,一碰就会如泡沫般消散不见。过了好一会,她才直起身子,望向柳笛,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磨砺过:“这,真是给我的?”
柳笛轻轻点了点头。
纤纤惊讶地张大了嘴巴,满脸的难以置信,仿佛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卷入了一场不可思议的梦境之中。“你……难道不想留着它吗?那可是章老师的……物品啊!”她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忍心把“遗物”两个字说出口。
“章老师的任何物品,对我们来说都是无比珍贵的。”柳笛的声音沉稳有力,“可是,我们也认为,章老师的物品,应该用在最有意义的地方,才能发挥它最大的价值。而如今,把你拯救出来,就是最有意义的事情。”
纤纤的眼眶又一次盈满了泪,嘴唇剧烈地颤抖着,仿佛秋风中的落叶。好一会儿,她才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你确定,章老师也是这么想的吗?”
“我确定!”柳笛的语气无比笃定,眼神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完全确定!”
纤纤一下子用手捂住了嘴,忍住了即将爆发出来的哭声。柳笛掏出手绢,细心地为她擦干了眼角的泪痕。然后,她把那本厚厚的影集小心地装进那个白色纸袋中,又把纸袋紧紧抱在怀里,向门口走去。纤纤也不由自主地跟了出去。来到客厅里,柳笛把那件白色风衣取下来搭在臂弯里,然后冲着书房喊了声:“爸爸,高伯伯,咱们走吧!”
书房的门立刻开了,爸爸妈妈陪着高校长和另一位老者走了出来。纤纤的目光立刻被那位老者吸引了:花白头发,带着金丝边眼镜,风度翩翩而又慈祥和善,浑身都散发着深沉儒雅的书卷气,一看就是一个从书斋里走出来的学者。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纤纤一眼就认出来了,这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苏文教授。刚才在影集中,她看过章老师和他们老两口的合影,三个人都笑得很开心,是一张标准的“全家福”。可如今,苏文教授却冷冷地看着她,脸上一丝笑纹都没有。纤纤心虚地低下了头,眼睛盯着脚尖,脸上火辣辣的,一时间,竟有一种跪下向这位老者赔罪的冲动。过了好一会,苏文教授发出一声长叹,缓缓走过去,轻轻地拍了拍纤纤的肩膀。
纤纤惶恐地抬起头,这才发现,苏文教授的目光比刚才柔和了不少,眸子中的冷意几乎消失殆尽了。“孩子,”他凝视着纤纤,用长辈特有的慈祥的声音,语重心长地说,“我只想对你说,你的大哥哥,那个优秀的章老师,活着是勇敢的,死也是勇敢的。我不希望他救下来的女孩,活着是怯懦的,死也是怯懦的。”
说完,他走到柳笛身边,疼爱地揽住她的肩膀,对身边的高校长说:“老弟,咱们走吧!”
高校长很自然地接过柳笛手中的纸袋,小心地护在胸前,冲着两人点了点头,三个人一起朝门口走去。纤纤望着他们的背影,心中突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不知怎的,还夹杂着一股浓浓的不舍之情。“柳笛!”她忍不住喊道,“你……还会来吗?”
三个人一起回过头来。看到纤纤孩子般眼巴巴的样子,他们的心同时为之一动。柳笛轻轻挣脱苏文教授的手臂,来到纤纤面前,用一只胳膊搂住纤纤的肩膀,柔声说:“我明天就要回BJ了。如果今后有机会回来,我一定会来看你。”她突然俯下头来,在纤纤的耳边,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缓慢而有力地说:“记住,别让那双眼睛失望!”
说完,她松开纤纤的肩膀,走到苏文教授的身边,挽起他的手臂,姿态自然而亲昵。三个人一起走出了房间。爸爸妈妈似乎想出去送一程,没想到苏文教授随手一带,门“呯”的一声在他们眼前关上了。那声响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如同一个决然的句号。自始至终,三个人,都没有与他们夫妻俩说一句话。
老两口尴尬地笑了笑,笑容中带着一丝局促和无奈,但这份尴尬很快就被一份惊喜取代了。他们没有想到,四个月来几乎不和任何人接触的女儿,这次居然能主动出门送客。尤其是爸爸,这是他四个月来第一次见到女儿。他眼珠一瞬也不瞬地盯着纤纤,嘴唇颤抖着,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妈妈悄悄地走进纤纤的小屋,只看了一眼,便惊喜地叫出来:“这柳笛,还真有两下子!”
纤纤却没有理睬他们,只盯着那扇紧闭的门发愣。她的耳边,依然回荡着柳笛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那句如汹涌的海浪般冲击着她心灵的话语:
“记住,别让那双眼睛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