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峻将温乐公主拉向自己身后,对温在恒道:“公主不是三岁小儿,无需长辈时时盯看,常常管教。出嫁从夫,以后公主有我照管,就不劳温将军操心了。”
“那也等嫁了再说。未成礼之前,她都归我照管,这是我的责任。而且,天家公主养在深宫之中,常年与外界隔绝,这人是好是坏她分不太清,何况还有那些个披着人皮的狼。”温在恒这番话说得旁边的雍王都摸了摸鼻子。
这俩人针尖对麦芒,小乖乖夹在中间,左也违拗不得,右也得罪不起,真真是难为她了。
“你说得对,那些个表里不一之人的确要防着点。口口声声说是为你好,谁知他是不是别有居心?”最后四个字柴峻咬得很重,话音落下,温在恒的神色又冷了几分。
温乐公主大气不敢出,这两尊金刚罗汉又掐上了。彼此都将对方看得透透,虽点到为止,但震慑力丝毫不亚于刀光剑影。她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摊上这俩?
“哎呀呀,小乖乖你怎么了?大热天的你怎么在发抖呀?”
雍王的这一声叫,正剑拔弩张的二人一下子收了势,纷纷看向温乐公主。温乐公主抖得更厉害了。
柴峻这才察觉她手冰凉,被他握着暖了这许久,都未暖热。
“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一个忧心忡忡。
“叫你早些回去喝药,歇息,就是不听话!”一个责之切切。
温乐公主想骂人。如果此时佛祖说能实现她的一个愿望,她一定祈求佛祖让这二人从她生命里消失。
她不想要一个严厉的舅舅,也不想要一个霸道的驸马,即便他们皆为人中龙凤,她也不想要,塞给她都不要!她只想安安稳稳、清清静静的窝着!
感觉一股热流从鼻腔涌出,温乐公主急忙抬手擦,竟擦了一手的血,吓得她脑子一片空白,也吓得在场的三个男人异口同声地惊呼她的名字。
血流不止,越擦越多。温乐公主仰头望着夜空,望见了三个月亮,她眨眨眼,三个月亮变成了五个,然后她就倒在了柴峻怀中,听到舅舅连声高喊御医,听到七叔一口一个“小乖乖”……
隐约记得小时候,有个人也曾叫她“小乖乖”,那人时常出现在她的梦里,将还是孩童的她举得高高,影像虽然模模糊糊,欢声笑语却是那么的真切。同样模模糊糊,她蓦然发觉那人竟和七叔有几分相似!
温乐公主再次病倒。惊吓过度,心神不安,郁热上攻,气血失调,她听着御医的诊断,觉得自己好惨。这样折腾下去,有没有小命到瓜州,还得另说。也不知那御医开的什么药,喝下去不久她就昏昏欲睡,可脑海里一直惦记着一件事,睡意排山倒海压下来,她硬扛不住,想那就先睡一会儿吧,等下让知雨叫醒她,她阖上了眼。
殊不知,她这一睡竟会如此的沉!再醒来,她人已不在法门寺。马蹄阵阵,车轮滚滚,她在西去的路上了。百里秦川之上,一轮红日冉冉而升,朝霞满天。
沉睡方醒的温乐公主,呆呆望着窗外,幽声道了句:“保重,鹿隐。”
法门寺,鹿隐半夜醒后就再未睡着,睁眼到了天亮。外头的动静起初听得还很清楚,渐渐的,听不见了。几只雀儿在窗棂上蹦跳啁啾,一束阳光透窗照进室内,照亮了他清瘦的脸庞。昨晚,他就知道了对他的处置结果,也知道公主曾力保他,他内心感激万分。能活着,已是万幸。
他从枕下拿出那条红纱巾,紧紧攥在手里,含泪笑着道了声:“公主,珍重。”
两岸茂密的芦苇荡随风起伏,水鸟在河面上飞掠,三五只竹筏顺流而下,渔公唱起了小调,歌声悠扬婉转,回荡在白云碧水间。
深浦里,野风香,燕归帆尽水茫茫。
芳踪无处觅,愁煞了薛郎。
泪痕浅,酒杯深,日斜人散暗销魂。
误惹百花心,情恨与谁论?
楚烟轻,湘月沉,蕙风兰思寄清琴。
梦馀觉湿枕,别后又一春。
君庭空,玉阶凉,远情深恨自难忘。
凝睇春水上,花谢忆丹娘。
远处的山冈之上,背对着磅礴的旭日朝晖,几个黑影耸然而立。他们俯瞰着谷川,那有一条长长的队伍在驰骋行进。
“主君,暗哨来报,昨夜廖菊阳撞墙自尽,没死成。”头发灰白的老者向站在最前面的男人禀报道。
男人身披玄色披风,身量颀长瘦削,面色苍白,挺直的鼻梁下留着一撇淡淡的胡须,薄唇紧抿,若非一双黑眸静谧深邃,透着幽亮的光,整个人看上去如同一座毫无生气的雕塑。
“废物。”李光魏淡淡道,“高看他了,弄死,念他尚算忠心赏他个痛快。”
老者应是,退下安排去了。
李光魏指着细如一条线的车队,对站在他侧后方如一头沉默巨兽般的吕游龙道:“当今可以排前十的高手,那儿有五个。李申已经交过手,比你稍逊一筹。温在恒、柴峻二人是后起之秀,在同龄人中算出类拔萃的。铁臂参军强波箭术天下无敌,是个专才。能和你匹敌的唯北衙酒圣冷巍。当年东宫右卫率府长史冷逸,是他的父亲。此人深藏不露,这些年为父母、妻儿报仇杀了近百人,其中不乏雁荡吕十一郎这样的高手,他从未有败绩,亦鲜有人知他的背景。”
吕游龙眯眼远眺,眸光锐利。单挑雪丝剑传人,胜且能全身而退,那个叫冷巍的乃第一人。雁荡吕十一郎是他的族叔,曾立下遗嘱将雪丝剑传给他,可见在迎战之前,十一叔便知此去胜负难料。说实话,十一叔的死活他并不关心,他只关心是谁打败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