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乐公主料想是这般,道:“你未放在心上,可这些比较却在耿烁心上扎下了刺。久而久之,他对你表面看着恭维崇敬,实则心怀怨恨。如若不然,他何以听从了旁人的挑拨?”
一语点醒柴峻,他停住脚步,敛眉深思,神情越发凝重起来。往事一桩桩一件件涌现脑海中,耿烁送过他不少好东西,譬如春宫画、秘戏图、美酒佳酿、珍禽异兽、绝色美人等等,大多他都收下了,以为是兄弟情谊,哪怕后来他发现耿烁送他的美酒中有寒食散,他也未曾多想,只当是男孩子间的恶趣味。如果耿烁还是他眼中那个虽不怎么上进但热情真诚的表弟,他送他这些东西倒没什么,但如果他早已对他心怀怨恨,那他搜罗那些“好东西”送他,其用意……
柴峻心中一片冰凉,不愿再往下想。温乐公主见他凝然不语,却将她的手握得生疼,知他许是觉悟了。热情的面具遮住的是一张阴狠的脸,真诚的外衣罩住的是一颗扭曲的心。他素来看重的兄弟情谊,是慢性毒药,是一把钝刀。
他现在终于彻底明白为何温乐公主说耿烁不傻,是懂事过了头。
“是我疏忽大意了,才叫旁人有了可趁之机。”柴峻缓了缓神色,“但他终究是我表弟,柴耿两家几辈人的情分还在,他不可能不要这个家,只要他还是这个家的一份子,就还能补救。”
“他没敢同我们一道回府,你可知他去哪了?”温乐公主问道。
“他不可能在城外露宿,他只要一进城耿叔想必就已知晓,只是忙于招待我们,还未来得及处置他。耿叔在书房等我,余下的事我去处理就好,你早些安置。”
温乐公主点点头,进苑门前又回转身,道:“鸽奴……也是身不由己,可否放她自由?”
“好,依你。”
耿露清回房后就坐在铜镜前,对着镜子做各种表情,正面笑,侧首笑,回眸笑,亦嗔亦笑……半晌后,她皱起眉头叹了口气,肩膀垮了下来,她的样貌随了生母,虽说不上绝色吧但美人的名头还是当得的,可今日瞧见了公主,方知美人和绝色美人的差距有多大。同样是明眸皓齿,公主笑起来时而晏晏如春风拂面,时而灼灼如菡萏绽放,一双未语先笑含情目,时而星波漾月闪闪灭灭,时而淡云轻烟氤氤氲氲,摄魂勾魄,吸引得表哥移不开眼。而她笑起来,左看右看都一个样,公主的神韵她模仿起来,自己都觉得扭捏作态,无异东施效颦。
公主和表哥,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她得抓紧绣完送给他们当贺礼的被面,好让父亲去瓜州时一并带去,虽不是什么贵重礼品,但一针一线皆出自她手,日夜赶工绣了月余,算是一份心意吧。
她正在灯下绣着,她的生母崔氏进来了,坐在她对面,笑吟吟的问道:“可见到重秀表哥了?”
“嗯,见到了。”耿露清边答边绣,头都未抬。
“可说上话了?”
“说了几句。”
崔氏合掌笑道:“那便好,留下印象总是好的,柴耿两家沾亲带故,以你的身份就算嫁不成重秀,嫁给柴家军中有头有脸的将领也是好的。”
耿露清放下针线,无奈道:“阿娘,我还未及笄呢,再说了我的婚姻大事有祖母、父亲和嫡母作主,哪是你我能置喙的?小心隔墙有耳。”
崔氏看了看身后的门帘,压低声音道:“我省得。二郎出走数日未归,他呀早被老夫人养废掉了,就是把他绑去军营历练,也成不了大器。三郎又是个胆小呆笨的,文不成武不就,更加指靠不上。这个家,以后说不定还要靠你来支撑门楣呢!”
耿露清用力扯了下崔氏的衣袖,沉声斥道:“阿娘,你莫不是饮了迷魂酒?这话你也说得出口!传到祖母和嫡母耳中,你可知后果?”
崔氏拍拍耿露清的手,从袖中摸出一张黄符塞到她手中,悄声道:“这张灵符是阿娘在香积寺特意为你求来的,找净檀法师开过光,只要将之放在枕下,保你嫁得如意郎君。对了,你的八字我也让法师批过了,好得很,贵妇命!”
耿露清看着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崔氏,都不知说她什么好了。待崔氏走了,她展开那黄符,放在烛火上打算烧了,可就在符角即将被燃着时,她忽地又拿开了黄符,盯着看了许久,解下腰间的香囊,把黄符折叠装了进去,放在了枕下。
虽然绝无可能,就当是个念想吧。但愿她能做美梦,但愿他能入梦来。
吴氏将慕容氏扶进房中,坐在胡床上,将一个织锦隐囊垫在她背后。慕容氏喘了口气,问:“二郎还未归家?”
“尚未,不过城门守卫来报说二郎已进了城,住在云来客栈。夫君同重秀许是正在商议此事。左右他人在城中,母亲不必过于忧虑,喝了药,便早些安置吧。”吴氏劝慰道。
虽是家宴,慕容氏年老体衰,坚持到现在,精神已然不济。她知吴氏还有许多事宜待安排,便让她去忙了。喝了药,她在婢女的服侍下卸钗更衣,在净室洗漱后便扶着婢女进了内室。
内室的香炉里燃着慕容氏惯用的安息香,她慢慢走着,交代婢女:“若二郎回来,不管何时,定要叫醒我。”
“是。”婢女应着,目光落在地板上,咦?那几滴红红的是什么?莫不是哪个不小心将烛油滴在了地板上?不对啊,老夫人房中的灯烛均是白烛,并未使过红烛。往里走了几步,快到床帐前,她见地板上又有几滴红红的东西。好在老夫人眼神不好,若是被老夫人瞧见了,她们这些在屋里当值的奴婢估计都落不了好。等老夫人睡下了,她再悄悄擦干净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