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高,林中雾霭消散,视野变得明朗起来。
柴峻望着晨光中那抹娇弱可怜的身影,眼角有些热。找来之前他就调整好了情绪,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没关系,他不在乎,不在乎她的身份,也不在乎她的欺瞒,只要她活着就好。可见着了人,见到她头发散乱,衣裙污损,想到她和他的情敌在这深山老林里过了一夜,他的情绪没能控制住。他大步上前想把她拉到自己身边来,一条手臂却挡在了他身前。他斜眸扫向阻拦他的温在恒,温在恒冷然同他对视,没有让步的意思。柴峻怒火中烧,格挡开温在恒,伸手欲拉舒婵,温在恒一把将他推开。
现场气氛立时剑拔弩张起来。
禁军的人早到一步,盛煦然已把白马寺的事告知了温在恒,舒婵也听到了。她心中悬着的巨石是落下了,可也在她心上砸了个窟窿。下山时,她闷头想着道歉的说辞,脑子纷乱间脚下踩到湿滑的苔藓,若非温在恒及时伸手搀了一把,她整个人就摔倒了。他扶好她,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般,劝她别多想,她没做错任何事,也不亏欠任何人。
以往柴峻逾矩,温在恒不得不忍着,如今事情已然大白于天下,他是分毫不会再忍的。
“她不是温乐公主,还请柴小将军自重。”
柴峻咬了咬下唇,并不理会温在恒的话,只盯着舒婵瞧,强压住火气,道:“温……不对,你叫什么名字?”
舒婵垂下眼睫,手指绕着腰间的丝带,紧紧拽住。虽然温在恒说她不必对任何人道歉,可她心中盛满了对柴峻的愧意,不吐不快。以后兴许再也不见了,此时不说,怕会抱憾终生。
“骗了你,对不起。我叫苑舒婵,是御医署医丞苑庭安之女,去岁全家获罪入狱,原是要流徙朔方的……”舒婵默了片刻,抬眼看着柴峻,往前走越过温在恒,站在他身前,“终归是骗了你,是我不对。你若恨我,这条命随你处置便是。”
柴峻的一颗心像被人狠狠揉搓,那种痛比他之前受过的任何一次伤都疼。他垂眼看着她那脏兮兮的小脸,凉声问:“随我处置?”
得到肯定的回答,柴峻嘴角扬起一抹笑意,伸展手臂要抱她入怀,可眼前人影一闪,他抱了个空,他的小母鹅竟被温在恒拉到了身后护着。
“她说了不算,你无权处置她。”温在恒道,“她从洛阳来,自回洛阳去,一切听凭天家处置。”
不远处波涛滚滚,现场的双方人马僵持着,除了场中三人,谁也不敢随便插话。虽然他们各为其主,可这一路上风雨共担,他们之间多少培育出了些许情谊。况且即使苑氏女不是温乐公主,可也正是因为这个,他们这一路才那么欢快啊!不过,就是傻子也看出了眼下二男争一女的紧张、尴尬又刺激的局面。
“我不管。”柴峻扬眉道,“是不是温乐公主不重要,奉旨嫁我的是她,我就认她。她留下,你们走,回到洛阳替我谢过陛下,柴峻对他老人家赐给我的媳妇中意得很。”
温在恒朝盛煦然伸了下手,盛煦然从怀中掏出一个细长的匣子,双手托着交给温在恒。温在恒拿着转递给柴峻,道:“关于这场替嫁的原由,你们无需妄加揣测圣意。陛下早拟好了一道密旨,接旨吧!”
接旨是要下跪叩首的,柴峻不屑也懒得跪,直接拿过匣子,取出密旨,随手把匣子扔了。诸葛子获和李申围上前来,三人看了密旨,神色各异。诸葛子获捋着胡须眉头微蹙,李申神色凝重,有些担忧的看向柴峻。柴峻却把密旨卷巴卷巴给回温在恒,道:“陛下真是用心良苦,不过他的宝贝女儿他留着赐给别人好了,不用再费那个劲儿送到西北来。我就当陛下将苑氏女赐予了我,我必遵旨迎娶,婚礼照旧举办。”
温在恒把密旨递给舒婵让她也看,舒婵并不知这道密旨的存在,看后轻轻合拢卷轴,不由感慨这皇帝当得也太儿戏了!关于替嫁的原由,不仅出于保护温乐公主,也为了引出那些密谋反叛的势力。待婚礼举行过后,天家再将真的温乐公主悄悄送去西北,以保联姻必成。本来密旨是要到达瓜州由温在恒亲手交给柴宗理的,可事情突变,只能提前拿出来了。
密旨一出,好似天家所安排的一切皆是为了确保联姻成功,可舒婵是为数不多的知道实情的人。密旨不过是备用的,以防温乐公主的身份提早暴露。如果计划顺利,就没这道密旨的事。而被戏耍了一次的柴家,应该不会再领旨。这世上,最没有联姻诚意的就是天家,煌煌天威却尽整些虚头八脑,无怪柴家想反。
当温在恒把密旨给舒婵看时,柴峻立马就猜到了他的意图。果不其然,舒婵看了密旨,说她不能留在西北,必需得回洛阳。温在恒想怎样,柴峻由来不担心,而今在西北的地界,双方又撕破了脸,禁军的人马想回去,断看他放不放人了。可舒婵不一样,他不想强迫她。如果他把禁军的人都杀了,他们之间也算完了。温在恒这个假舅舅,对她固然严苛,可一路上也是真心实意相护,她是领情的。
“你有顾虑?”柴峻想了想,咬牙笑着用力搡开挡路的温在恒,拉住舒婵的手,“可是担心你的父母?我把他们接过来便是。”
舒婵看了眼面色冷沉的温在恒,吓得心脏一缩,忙抽回了自己的手,低声道:“不,不用!这样反而会害了他们……”
且不说柴峻的人能否找到关押地点,能否顺利营救出,就是把人救出来了,也实难送到西北来。通缉令一下,将面对数不清的城防关卡和官兵的追缉搜捕,他们插翅难逃,一旦落网,必死无疑。
“你走了,那我怎么办?”柴峻双手抓住舒婵的肩头,眉宇间一片痛色,“你这就么一走了之了?从此不复相见?你这样狠心,对我公平吗?”
两行清泪从舒婵脸庞滑落,她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小女子,心性没那么坚强,她从一开始就不想伤害柴峻,现在更不忍伤他。
见她落泪,柴峻的心中好似苦海里泛起一丝甜来,她还是在乎他的,舍不得他的,事情还有回转的余地。可这时身旁却响起了温在恒冷酷又充满警告的声音:“她做不得自己的主,你别逼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