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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言常来河边洗衣，我闲着无聊的时候也会到河边去，不知道做什么，就是想去。偶尔我躺在大榕树上看叶子，偶尔也去河里踩水。总之不管在哪里，我一抬眼就能看到阿言。
那时，我已有了预感，日后我将淹死在水里。
见阿言的时间大部分是日落后，她忙碌一天，早上剥玉米，太阳出来后晒玉米，等到日落收了所有的玉米后，她才会换下劳累一天的衣服，去河边。我们家没有种玉米，有时候阿言家的地坝晒不完，就会拉着垫子来我家的晒。对于这种情况，阿爹阿娘一般是不会管的，我看到了就会帮她一把。
日落后的时刻，阿言在河边发呆，我也在河边百无聊赖。那是我和阿言一起偷来的时间，是独属于我和她的时候。我常看到她哭，七天里有四天都在哭。我知道应该是宋光又打了她，我就每日都从家里偷偷挖一些伤药包在纸里，放到她每日洗衣服的地方。一开始她不肯收，后来不知是痛的受不了，还是决定接受我的好意，她开始擦药了。
但好景不长，我挖药给阿言的事情被阿娘发现了。阿娘难得发脾气打了我一顿，阿爹想拦也拦不住。
棍子落在我的身上时，我好痛好痛。阿言呢，宋光打她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痛苦吗？我一个大男人尚且无法容忍，她那样小，她又怎么受得了。我不知道阿娘为什么打我，阿爹问了也没问出来。晚上我躺在床上，阿娘走进来给我擦药。“你别怪阿娘打你。”阿娘说，“我不打你，你不长记性啊。”
“人家阿言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你不要去招惹她。你要是想要媳妇，阿娘给你找，但你不能对阿言生出坏心思。”阿娘边给我抹泪边哭：“阿言已经很难了，你不要再火上浇油。”
我咬着枕头点了点头。第二日我忍着痛，挖了大大一块药包在我练字用的纸里，放在阿言洗衣的地方。阿言，我不要你痛。
阿娘不许我和阿言来往，于是我没再和她说话。我只是安静地看着她，看她笑，看她哭。
小暑那日，我像往常一样去河边，隔着大老远就看到了阿言。她穿了身新衣服，把头发扎了起来。这次她不是来洗衣服的，像是在等一个人。她会是在等我吗？我走近后，阿言递给我一个纸包。她红着脸有些羞涩地说：“谢谢你的药。”我怔愣在原地，这是阿言第二次和我说话。回魂后我赶紧接过问她：“这是什么？”阿言笑了笑说：“我自己打的糍粑。”我支支吾吾说：“我会好好吃的。”
不知道为什么遇见阿言我突然就不会说话了，有人拿木棍堵住了我的喉咙，我口不能言。看我收下糍粑后，阿言打算回去了。在她转身的时候，我鼓起勇气问她：“你为什么总是哭？”阿言，你的泪为什么流不尽？阿言，他是不是待你不好？
阿言，阿言……
我想问她很多很多，但我不能问。
阿言摇摇头，没说话，她头也不回地走了。她的背影时常出现在我的梦里，但从来没有一刻是这样的决绝，她似乎已经在心底下了某种决心。回家后，我把糍粑偷偷藏在书桌里。那香甜软糯的东西就埋在我的书中间，阿言的味道弥漫在字里行间。我每咬一口糍粑，就想起阿言一次。
后来我还是去河里，但再也没见过阿言。
我问过阿娘，阿娘说阿言是在躲我。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躲我。我问：“我是不是吓着她了?”
阿娘叹了口气说：“阿言是个好姑娘，她已经结婚了。你唉……”
阿娘不再说，只是看我的眼神怪怪的，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后来我才读懂，原来阿娘是怕我喜欢上阿言，怕我和有夫之妇拉扯不清，怕我坏了好姑娘的清白。可是如果我真的喜欢上阿言姑娘的话，我一定不会去找她的。我不会让我心爱的姑娘因为我而受委屈，我会保护好她的。
河边没了阿言，我也不去了。开始每日在村头和李田他们四处游荡。有时候被我爹发现我没读书，免不了又是一扫把。但我这人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不长记性。
过了几天，阿爹给我一封信，要我送到水泽村插队的知青手上。这两年陆续有知青返程，我估计爹也是想和他们打好关系，方便大哥以后的路。
我骑着阿爹的自行车去往水泽村，路上要翻山，我骑累了就坐下来休息，休息够了又继续走。
骑到半山腰，我看到前面有一个背影和阿言像极了。等我靠近她，才发现就是阿言姑娘。
“喂，你去哪啊?”我慢悠悠悠地停下车拍了拍阿言的肩。
她整个人一下车飞快地抱着脑袋蹲下来，嘴里念着：“我不是故意逃走的，我就是想爹娘了。”我把车子一甩，蹲下来轻轻对她说：“是我，宋叙。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宋光的。”阿言抬起眼睛来看我，得到我再三保证之后，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又哭了，我叹了口气。
我去把自行车扶起来，拍拍后座对她说：“正好我也要去水泽村送信，不如捎你一段路吧。”阿言有些心动，但想到人言可畏，也打消了这个念头。她对我摆摆手说：“我不累，我自己走。”
我一把拉住她：“怕什么，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鬼地方，没人会看到的。再说了君子坦荡荡，我们又没有做什么，干嘛怕他们。”我把她拉着坐到车上，脚一蹬车就往前走了。虽然车上多了一个人，但我却觉得比刚刚轻松太多了。
一想起阿言就在我的后座上，我就偷偷笑。阿爹喝醉酒后悄悄给我说过，他就是骑着这辆自行车把阿娘接回家的。可惜我和阿言并不是这样的关系，我的车也不是往家里骑的。在离水泽村还有一公里左右的路时，阿言要我把她放下来，剩下的路她要自己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