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国朝会,争吵不休。公子騑主张就晋楚两国之间,惟强者事之,言辞激烈。
郑僖公怒道:若如子驷之言,郑则朝夕待盟,无宁岁矣!
遂不听子驷之谏,决定求援于晋国,并问谁可为使。
诸卿大夫见问,皆都低头,不敢接言。
僖公怒道:众卿既不敢去,寡人亲去晋国借兵可也。
于是负气登车出城,亲往晋国。
当日夜宿驿馆,未料公子騑竟然派人紧随在后,假扮盗贼,趁夜潜入驿馆,将郑僖公刺杀。御者载僖公尸体还都,公子騑假作痛哭,遂扶僖公之子姬嘉理丧主葬,登基为君,是为郑简公。姬嘉当年只有五岁,人事不知,只得听由正卿公子騑专权。
公子騑乃派使臣,去楚营求和:楚君有恩于郑,此次盟于晋,全是僖公主张。今新君即位,郑国愿与楚重缔旧盟,悉听尊命。
公子贞准许郑国求和,结盟班师。
晋悼公闻说郑国弃晋从楚,恼怒异常,因韩厥年迈,遂派荀罃率兵伐郑。
晋兵刚到虎牢,公子騑早已安排边关备好礼物,派使臣赍以前往晋营,请成约盟。
荀罃许其求和,与郑国结盟班师。
晋军前脚刚走,楚共王又率兵伐郑,讨其叛楚从晋之罪。
楚国兵马刚入郑境,南边亦早备礼以待,郑使又到楚营求和。楚共王许其求和,与郑国结盟以归。
晋悼公又闻郑人叛晋从楚,勃然大怒,复聚群臣计议:郑人如此顽皮,反复无常,兵到则从,兵离又叛。欲使其久服,当用何法?
中军元帅荀罃献计:可出三军,以两军轮番出师伐郑,再用一军牵动楚师。楚师疲奔于劳,则焉能复与我争郑?此谓以逸待劳,再兼虎牢关上诸侯之兵,楚国无能为也。
晋悼公喜而从之,就命照计施行。
便在此时,郑国内部发生政变。
公子騑谋害僖公,自以为行事严密,未料其后刺客过于张扬,大摇大摆出入其府,恰被僖公御者认出,于是弑君之谋就此暴露。
郑国诸公子大恨,一起密谋,准备杀死公子騑,以为僖公报仇。但由于诸公子毫无斗争经验,且都家仆众多,良莠不齐,提前泄密,被公子騑发觉。
子驷先下手为强,将诸公子聚而杀之,斩尽杀绝。从此挟持幼主简公,独揽郑国大权。对于晋楚外交,则推行“墙草随风”政策,择其强者而服之,以维持郑国生存。
当时郑国境内,君弱卿强,宗室及贵族之间相互争夺土地奴隶,无所忌惮,致使大批奴隶逃往他国,并由此造成大批土地荒芜,无人耕种。公子騑执政,利用职权,侵夺司氏、堵氏、侯氏、子师氏等族土地。各家贵族无不愤怒,皆对公子騑极度不满。
郑国最终附楚,并在楚军支持下与晋国开战。战争伊始,公子騑便利用权力,减少大夫尉止车乘,又派心腹抢夺尉止俘虏,据其战功以为己有。
尉止胜而无功,由此对公子騑非常不满,恨之入骨,由是暗中联络司、堵、侯、子师诸大夫家族,各带家兵,攻打执政大臣所在西宫,杀死执政大臣公子騑、司马公子国、司徒公子耳。继而又攻打北宫,劫持郑简公。
公子騑被杀,大夫公孙虿、子西、子产等人惊惧非常,各领家甲纷起,迅速平定尉止叛乱,救出简公,诛夷其族。
郑简公遂纳子产之荐,任命公子嘉字子孔,为郑国执政上卿。
晋悼公命智罃为中军元帅,治兵曲梁,三分四军,定更番之制,以疲楚国救郑之兵。
智罃祭旗誓师,坛下分立三军:第一军上军元帅中行偃,副将韩起,鲁、曹、邾三国从之,副将范匄接应;第二军下军元帅栾黡,副将士鲂,齐、滕、薛三国从之,中军上大夫魏颉接应;第三军新军元帅赵武,副将魏相,宋、卫、郳三国从之,中军下大夫荀会接应。
由此传令:第一次上军出征,第二次下军出征,第三次新军出征,中军兵将分配接应,周而复始。但取郑国盟约归报,便算有功,更不许与楚兵交战。
调兵遣将已罢,方欲举兵伐郑,忽报宋国有文书到来。因楚、郑二国兴兵侵掠宋境,以偪阳为其东道,以此告急。晋悼公问计众卿,智罃建议慎重,上军元帅中行偃进言。
中行偃:楚得陈、郑归附,而复又举兵侵宋,是意在与我争伯。偪阳为楚伐宋之道,我若兴师先向偪阳,可一鼓而下,复使宋大夫向戌切断楚道,此上之上策也。
范宣子士匄:向日彭城之役,我方伐郑,楚则侵宋以救之;虎牢之役,我方平郑,楚又侵宋以报之。今欲得郑,必先固宋,中行偃之言是也!
悼公从之,乃发上军往攻偪阳,鲁、曹、邾三国路近先行。
镜头转换,偪阳国中。祝融氏后裔所建,位于今之山东枣庄,妘姓子爵,楚国附庸。
偪阳子闻说晋率诸侯来伐,不由惊慌,急问群臣如何拒敌。
大夫妘斑献计:晋军未至,只鲁、曹、邾三国来伐,且以鲁师最盛,扎营于北门。我可启门出战,佯败以诱其师入城,俟其半入以歼之。鲁师若败,则邾、曹必惧而溃散,而晋军亦不敢来矣。
偪阳子乃用其计,安排来日诱敌。
鲁、曹、邾三国之师来伐偪阳,因欺其国小兵弱,不待晋军到达,便展开围攻。
鲁国上将大夫孟孙蔑,率部将叔梁纥、秦堇父、狄弥,将战车二百乘,来攻北门。
偪阳大夫妘斑引兵出城,与战数合,佯作不支,回军退入城中。又似走得心慌,守军皆散,乃至悬门不闭。
秦堇父笑道:似此这般胆略,也敢与我对敌!
乃与狄弥恃勇挥师先进,叔梁纥随后继之。众军驰过吊桥,刚进城门,忽闻城上豁喇一声,悬门吊下,直对着叔梁纥头顶上砸将下来。叔梁纥大吃一惊,即投戈于地,于车中高举双手,托住悬门,高声叫道:秦、狄二将军,中敌计矣,速退出城!
秦堇父与狄弥二将闻听,急忙回身,挥军后退,自悬门以下出城。
城内鼓角大振,伏兵大起,妘斑亦回车倒戈,尾随追击。眼见鲁军尽出城门,复过吊桥,抬头看时,却见一员大将立在战车之上,手托悬门,鲁国官军因此得出。
妘斑大骇道:这悬门自上放下,足有千斤之力,凡人怎生抬举得住?我若就此出城追敌,反被他将门放下,关在城外,甚是利害。众军放箭,射死此人!
叔梁纥闻罢,呵呵大笑:尔等若要射死叔梁纥,且待来世投生,化为后羿罢!
说话间纵马驰出城外,同时将双手一松。只听轰隆一声,那悬门落下闸口,砸在地上,激起灰尘太许之高。其后方听弓弦之声大作,百千利矢,皆都钉在悬门背后。
画外音:叔梁纥,子姓孔氏,名纥,字叔梁,宋国栗邑(今河南商丘市夏邑县刘店集乡王公楼村)人,宋国君主后代。身长十尺,力大无穷,人品出众,博学多才,能文善武,任陬邑大夫。叔梁纥与正妻施氏生有九女,妾生长子孟皮,却因有足疾,不能继承家业。至其六十八岁时,为接续孔氏香火后嗣,便向鲁国大族颜氏求婚。颜父便将幼女徵在嫁给叔梁纥。因老夫少妻,不合鲁国礼法,便出城居于尼山,三年得子,取名为孔丘,字仲尼。
叔梁纥将鲁军全部入出城去,然后放松悬门,单车驰归,回至本营。
秦堇父与狄弥早在营门外相候,一齐施礼致谢:若非将军两腕神力,托住悬门,我二人及众军皆命丧乱箭之下矣。但大夫手举悬门,戈戟坠地,再无御敌之能;若敌矢早发一刻,岂不被其乱箭穿身,射成刺猬!公徒仗一时之勇,不惧死乎?
叔梁纥大笑:圣人不死,二公不知耶?
二将摇头苦笑:原来孔公虽勇,却是个痴汉。命悬于一线,却说甚么圣人,神仙!
三人回入大帐,来向元帅缴令。秦堇父乃是孟孙氏家臣,不敢欺瞒家主,便将中敌诱兵之计,多亏叔梁纥力举悬门,方得逃回之事说了。
孟孙蔑闻言赞叹:诗云有力如虎者,莫非是指孔氏乎?
次日,孟孙蔑整队列阵,向城上搦战。狄弥因昨日中计,欲立功赎罪,乃取车轮为盾,以坚甲蒙之,右握大戟,亲为先锋,冲至城下。
偪阳城上守将望见鲁将逞勇,自恃城高墙厚,乃悬布于城下,叫道:我今引汝登城,绝不放箭;谁人敢登,方谓英雄!
秦堇父大怒,上前牵布,左右手交互更换,须臾便至城堞。城上果不放箭,但及敌将登墙,却以刀割断其布。堇父从半空中吊落城下,跌个半昏。
城上布又垂下,问道:可敢再登?
秦堇父怒道:有何不敢?只是休要施放冷箭!
腾身再上,复被割布摔跌下城,如此三次。
第四次时,秦堇父却多个心眼,将近城碟,见刀手哈腰俯身来割垂帛,便突然腾出右手,揪住刀手肩甲,扳下城去。城上守将大惊,急挥刀斩断布帛,秦堇父再落城下。
秦堇父若无其事,翻身爬起,见那被自己扳下城来刀手,却已折颈而死。城上见其如此神勇,哄然喧哗,不敢复悬布帛。
孟孙蔑笑道:叔梁纥力托悬门,狄弥以轮为盾,皆为神力。秦堇父四次援帛登城,摔而不死,亦谓奇人,可并称鲁国三虎。
秦堇父闻言大喜,荣于华衮。
城上妘斑见鲁将个个凶猛,不敢出战,吩咐军民固守。
相持二十四日,晋军大举而至,但也攻之不克。
挨至夏初,天降大雨,数日不停,平地水深三尺。
中行偃、士匄同至中军,来禀主帅智罃:偪阳虽然城小,但不易克。今天降大雨,水潦将发,泡、薛、漷三水皆与泗水相通,万一横溢,我为鱼鳖矣。不如暂归,以俟再举。
智罃怒道:我本说此城虽小,须要谨慎,你二人在晋侯面前,一力承当,自云一鼓可下。偶然天雨,便欲班师,是何言也!
二将喏喏连声而退,乃约会鲁、曹、邾三国,一齐冒雨并力攻城。急攻三日,城中矢石俱尽,中行偃附堞先登,士匄继之,各国军将乘势蚁附而上,遂克偪阳。
于是城破,妘斑战死,偪阳君被俘。
晋悼公:以偪阳赐归宋公,废偪阳子为庶人,选族人贤者以主妘姓之祀,居于霍城。
偪阳子:多谢明公不杀之恩。
明年夏,晋悼公以第三军伐郑,诸侯国再次随征。
宋大夫向戌率兵先至东门下寨,卫上卿孙林父帅师同郳人屯于北鄙,晋新军元帅赵武扎营于西郊,智罃亲率大军自北而西,耀武扬威至于南门,约会各路军马,围攻新郑。
郑国君臣大惧,只得遣使出城,至晋帅大营请和行成。
智罃笑道:晋伯乃仁义之君,能治以服,不治以亡。郑侯再要反复,也由得他罢。
于是再次许其请成,立下誓约,解围还兵,退师于宋。
郑使赍盟约回城以报,郑简公亦觉羞愧,乃亲至亳城之北,犒赏诸军。
荀罃与郑侯歃血为盟,晋与诸侯联军方散。
楚共王闻报郑国再次附晋,怒不可遏,便使公子贞往秦国借兵,约共伐郑。
当时秦景公在位,将妹嫁为楚王夫人,故此两国有姻亲之好。见妹夫遗外甥前来借兵,便即欣然应允,乃使大将嬴詹帅车三百乘,前往郑国助战。
楚共王闻说秦国发兵,立即亲帅大军北进,对众卿道:此番若不灭郑,誓不班师!
郑简公闻知楚军旦暮将至,大集群臣,计议拒敌自保之策。
诸大夫皆道:今虽晋势强盛,但与楚国交争不息,不肯决战。只有促使晋军决一死战,摧折楚国主力,则我从此专事于晋,方得久安!
郑简公:此言甚善。然如何使其二虎相争,死伤其一?
公孙舍之:怒之可也!欲激晋国之怒,莫如伐宋。我朝伐宋国,晋夕伐我,楚恐失郑,则必与晋国一决也。
诸大夫皆道:善之善者!
正计议间,哨马来报:楚国借兵于秦,来伐我国。
公孙舍之:大事就矣!乘其未入我境,当往迎之,导其伐宋。则晋军必来救宋,与秦楚战于宋境;如此,我郑国不罹兵祸,袖手旁观,岂非一举两得!
郑简公:准奏。即命贤卿为使,施行其计。
公孙舍之奉命,乘车星夜南驰,渡过颍水,正遇楚军。乃下车求见楚王,拜伏马前。
楚共王问道:郑国反覆无常,朝晋暮楚。寡人正欲兴师问罪,卿来为何?
公孙舍之:与楚为敌者,是晋而非郑。助晋为虐以欺郑者,宋国也。寡君深怀大王之德,愿终身寄托宇下,岂愿离遏?无奈晋与宋合,侵扰无已。郑不能敌,又惧社稷颠覆,姑与晋盟,是为自保。晋师既退,郑岂非仍是楚之贡邑?大王果欲长期得郑,何不问罪于宋,就而灭之?若果如此,寡君愿为前部,稍效犬马,誓不相背。
共王闻言,回嗔作喜:郑君愿从寡人伐宋,又有何说?
公孙舍之:臣谓大王联秦攻郑,是为失计。秦国辽远,越晋过周方至中原,又何能战?当年崤山大败,既为前车之鉴。今以大王之威,楚兵之劲,征伐弱宋,又有郑人相助,何必借助秦人哉?
楚共王深以为然,遂遣使兼程西去,辞谢秦师;又命公孙舍之向导,行至有莘之野。郑简公果然率师来会,奉楚王同伐宋国,纵兵大掠,分别扎营。
宋平公闻说楚、郑联军兵临城下,急遣向戌前往晋国,告急请援。
晋悼公闻报大怒,即日兴师,仍以智罃为帅,引第一军东出。复会合宋、鲁、卫、齐、曹、莒、邾、滕、薛、杞、小邾各国,一路抄掠,观兵于郑都东门,连营围城。
郑简公见晋军大至,遂使大夫伯骈出城,行成于晋营;同时使公孙良霄、太宰石獒前往楚营,求告楚王,必要救郑。
楚共王闻言着恼,便要发兵救郑。
公子贞谏止道:我本欲伐郑,引晋军来救以战,谓以主欺客;今却变为晋兵伐郑,引我去救以战,则晋军是反客为主,转易利害之势。今我伐宋有日,兵马俱疲;彼联十二国军马以来,其锋方盛。众寡主客之势已明,胜负早定,岂能发兵?
楚共王:若依卿计,若何?
公子贞:姑让郑于晋,待日后寻机取之,有何不可?
楚共王闻其言之成理,但余怒未平,乃囚郑使良霄、石獒于军营,不放其二人归国。
又说郑使伯骈,前至萧鱼晋营,来见晋悼公请成。悼公不悦,厉斥郑侯无信。
伯骈叩首奏道:寡君薰沐而遣下臣,实欲委国于君侯,请勿见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