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车儿:实在惭愧。本门至我恩师,已经式微,没有多少东西传留下来。据某所知,创派祖师墨子名翟,乃东周春秋末期宋国人,贵族目夷之后,生前曾任宋国大夫。以后弃官而去,游于列国,收罗徒众,以宣其学说。其非但精于思想、教育,且通百科之学、又晓畅军事。武功之高,位于诸子之冠,器械机巧之术,亦不弱于其同乡匠门之祖公输班。
史子眇:听你如此说来,倒似是高出我道家一筹。
胡车儿:道长休怪,小人不敢如此狂妄。
蔡邕:胡壮士此言,倒非妄语。墨家于先秦时期影响很大,与我儒家并称显学,又有高出于我儒门之势。墨子所提出兼爱、非攻、尚贤、尚同、天志、明鬼、非命、非乐、节葬、节用等说,无不异于凡人观点,惊世骇俗。其所创几何学、物理学、光学者,至今其他门派一概不通。当时百家争鸣,便有“非儒即墨”之称。墨子死后,其墨家分为相里氏之墨、相夫氏之墨、邓陵氏之墨三个学派——不知胡壮士属于哪一派?
胡车儿:蔡议郎学究天人,在下今日算是真正领教到了。恩师亦曾对我讲过,墨子祖师曾与儒家孔子、道家老子共为诸子百家之前三大门派,法家门韩非子亦称我墨家门和儒家门为世之显学。既儒家掌门孟子亦曾说“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可见彼时墨家门派辉煌,堪与日月同辉。某之所学,乃墨家旁支游侠一派的便是。
蔡邕笑道:墨家各派不传于后世,非是学说不好,实乃时运所致。因墨家思想不入士流,兼之前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致令官学勾结,逐渐失去存身之基,方至灭绝。倒是史道长鬼谷一门,某却不知与高祖及留侯张良,竟有如此深刻渊源。这伏龙令之事,尚望史道长细详论之,以足某求知之欲。
史子眇:到本门第五代掌门黄石公之时,其弟子张良先师于功成名就后弃官身退,接任第六代掌门,并于此令牌背面增刻八字,表明鬼谷门人永扶汉室、不背刘氏之宗旨。高祖刘邦大喜,这才不再追究张良先师弃官隐退之事,且密令后代子孙继位皇帝,终大汉一朝,不与鬼谷门为敌;反要在王室危难之时听命于鬼谷门人,借助本门之力匡扶社稷。
蔡邕:竟有此事?我却不知。
史子眇:高祖传此密令,亦作成五面令牌,均是黄金所制,唤作卧龙令。则必是皇帝大权旁落,玉玺被权臣控制,则必卧龙令面世。凡天下刘氏宗亲见令必从,以兴复汉室。
蔡邕:听罢仙长所说故事,下官已明其来龙去脉。如此,这伏龙令自高祖以来蜇伏近四百载,今日忽然现世,则必有所为。
史子眇:大人说的是,但这伏龙令并非有汉以来首次出现。当年王莽篡位,大汉江山倾覆。当时伏龙令和卧龙令并出,才有汉光武帝起于南阳,更兼本门弟子鼎力相助,光复汉室天下。如今十常侍作乱于内,邪教流民酝酿暴乱于外,天子大权即将旁落,继之群雄并起,诸侯不尊王室。必待有圣贤之主复出,天下志士共襄大义,方能扫除魔障,再现盛世。
蔡邕:道长心系黎民,忠于汉室,令人可感可佩。既持伏龙令牌,在下当惟命是听。
史子眇:非也。此次伏龙令出,其重任倒是在于议郎大人肩上,诚请莫辞!
说罢离座而起,一揖到地。
蔡邕动容,离座还揖:此次下官直言上本,为的就是汉室江山,只恨能力微弱,以萤火之光,不能横扫暗夜之霾。那奸贼阳球及十常侍既然不肯放过下官,某只得勉力周旋。仙长但有差遣,无不奉命。
史子眇颔首,对胡车儿道:你即答应奉贫道差遣,未知出于真情,还是假意?
胡车儿:若有虚言,天地不容!
史子眇:墨门巨子之诺,重于千金,天下尽知。我要你一路之上,尽力保护蔡大人及皇子性命安全,直到襄阳水镜山庄我师叔水镜先生处,你可愿意?
胡车儿听罢,跪倒于地,连拜四拜:仙长,小人这一条命是你给的,胡车儿赴汤蹈火,但凭驱策。只是,哪里有什么皇子?
蔡邕也大为惊讶:仙长所说皇子,竟是这个孩子不成?在下如今是奉旨贬归故里,说什么要去襄阳水镜山庄?水镜先生司马徽倒是早有耳闻,学究天人,只恨无缘一见。
胡车儿:那水镜先生,遮莫也是鬼谷门下,还是掌门道长师叔?
史子眇微微一笑,不答二人所问,伸手拉过那个孩儿,说道:给蔡大人行礼吧,他以后就是你的师父了。这位胡车儿,便是你师兄,兼为侍从。
申牌初刻,凉风微起,酷热渐消。
三辆马车驶出酒肆,离开官道,折而向南急驰,转瞬之间已隐入丛林之内。
半个时辰之后,又有三骑健马由洛阳方向驰来,在酒肆外稍稍缓了一下步子,但未作停留,便直奔向东,往蔡邕故乡原籍陈留郡方向而去。
马上乘客插弓悬箭,手执利刃。显是阳球不见胡车儿及时回报,又增派第二批刺客。
史子眇隐在林中,目送刺客远去,这才自行回转洛阳玄都观,另做计较。
山间小道上,三乘马车逶迤而行。蔡邕怀揽四岁稚童,胡车儿身骑健骡,傍行于侧。
稚童面部特写,继出字幕:刘辩,汉灵帝刘宏皇长子。生母何氏,原籍南阳郡宛县,以宫女身份入宫,因貌美因得灵帝临幸。
镜头闪回,洛阳皇宫大内。
何氏受到灵帝宠幸,因而受孕,生下皇子刘辩。灵帝喜不自胜,因此何氏母以子贵,被封为贵人,其后不久,又晋升为皇后。
刘辩出生之前,灵帝各位嫔妃也曾生过几位皇子,但都陆续夭折,没有一个长大成人。汉灵帝好道,曾师事道人史子眇,于是几其讨教其中玄机。
史子眇:此间玄机,说来无甚奇怪。自从光武皇帝定都洛阳以来,至今已有一百五十余年。只因历代后宫争斗惨烈,所积戾气过重,时有鬼怪作祟,致使皇嗣屡屡夭折也。
汉灵帝:如此说来,我这皇子刘辩,也是吉凶难料了?
史子眇:我有一个计较,可避此灾。不如便将皇子寄养在玄都观中,待其长大成,阳气旺盛,阴祟难侵,复再送入宫来,便即无事。
汉灵帝准纳其议,遂许将皇子刘辩送出宫门,寄养在玄天观中。若是外人问起,便说是史道人本家族侄,对外称为“史侯”。
何皇后亦知前面几个皇子屡在宫中夭折之事,闻说皇帝欲借史子眇道术,保护皇子生长成人,也就欣然同意,还时常派人往道观中送金银给用。
史道人身为鬼谷门掌门,不但道法武功了得,兼且精通易经算术,早已算出京都及宫中大乱将起,皆为争权夺位,必当杀人无数,流血遍地。因恐怕宫中有变,势必危及太子,由此想到将皇子刘辩寄托到襄阳师叔司马徽处,请其代为保护,并教以治国之策。
又查知蔡邕六世祖蔡勋,乃是本门师叔祖,更因其世代忠于汉室,这才借蔡邕罢官离京之机,冒险托付其携皇子南下,并收服胡车儿,使其护驾。
闪回结束,马车之中。
皇子刘辩年仅四岁,自出生以来便在玄都观中长大。此番初次离开师父独自远行,虽在事前屡经师父疏导劝慰,此时亦不免心生恐惧,于路啼哭不止。
蔡邕是个老学究,从来不会哄孩子,何况还要顾忌君臣之别,愈加手足无措。
正在无可奈何,闹得不可开交,蹄声响处,蔡七忽在车外传话:老爷,小姐因嫌旅途孤寂无聊天,一直哭闹不休。夫人请将史侯抱到前面车上去,跟小姐作个伴儿。
蔡邕闻言,如释重负:既是如此,快些抱着皇子,到前面车子里面去。
蔡七应诺,探身车内,将史侯抱起,送到前面车中去了。说也奇怪,那皇子见到蔡琰这个漂亮妹妹,竟立刻止住哭闹,一刹时便破啼为笑。
蔡夫人见史侯长得银娃娃一般,又如此乖巧,自是疼爱有加,视若己出。
车队一路上晓行夜宿,虽然尚途并不平静,因有蔡七和胡车儿用心保护,幸无意外。蔡邕于旅行途中,向胡车儿问些墨家门派和江湖之事,胡车儿有问必答,毕恭毕敬。又问鬼谷门之事,胡车儿却不能详答,只说是鬼谷门向来为江湖道门之首,凭一枚伏龙令号令天下,江湖上无人敢逆其命。蔡邕点头,心中自去沉思盘算。
这一日,蔡七探路回报:前面已是南阳郡襄阳地界。
蔡邕依照史子眇临别时指点,说道:不必进城,绕过襄阳,向南直奔南漳县城。
天色向晚之时,早见小桥流水,眼前现出一个山庄。那山庄北临蛮河,南靠玉溪山,风景秀丽,堪描堪画。迎面竹林茅舍,柴门半掩,院中野雉闲步,鸟雀争食。
胡车儿约住车马,搀扶蔡邕下车:先生请看,此处正是水镜先生隐居之地。
蔡邕仔细相看一回,点头称赞,遂命蔡福:持我名帖,上前叫门。
过了一刻功夫,司马徽峨冠博带,腰佩长剑迎出,执手为礼笑道:早闻蔡议郎大名播于宇内,不想今日贵足踏于贱地,真是蓬壁生辉。
蔡邕答礼:司马德操先生道德高士,效许由淡泊名利,避居山林,非邕等俗人能及。
彼此寒暄已毕,司马徽将蔡邕一行让入庄内,请入草庐,命家人待茶。蔡邕见那草庐甚是雅致清幽,是一套坐南朝北的四合院落,两进平房,中隔天井,每进三间,两边以抄手檐廊连接,古朴庄重,甚为脱俗。又见院前小亭立有一碑,上书“水镜庄园”四字,字体雄健。
蔡邕酷爱书法,离座出室,去院中仔细相了四字,开口问道:恕在下冒昧求问,此碑文可是出自庞德公之手?
司马徽颇为惊异,问道:蔡议郎远处庙堂之高,何以也知庞德公耶?
蔡邕笑道:襄阳高士,岂能不知。庞德公不慕官位,隐居山林抱膝草堂,一向不与绅士大夫来往,惟与先生交好,常约韩嵩、石韬、孟建、崔州平等道友于鹿门山宴饮,纵论天下。先生精通道学、奇门、兵法与经学,于座中论古谈今,言谈洒脱超凡,令满座寂然,敬意盈胸。庞德公称赞先生数典如流水,水清似明镜,遂以水镜雅号相赠先生,不知此事可有么?
司马徽哈哈笑道:早闻蔡议郎学识广博,鉴古知今,今日一见方知人云不虚。议郎不远千里光临敝舍,必有雅教,尚请直言。
蔡邕道:如此,恕邕直言不讳。今汉室陵替,外戚宦竖交替弄权,天下即将大乱。先生虽避乱于此世外仙境,但心系庙堂安危,素有报国安汉之志,蔡邕心知肚明。我受先生故人之托,送此孩儿前来请求庇护,并请先生授以纵横治国之道,幸乞先生莫辞。
说着用手拉过史侯刘辩,吩咐道:向你师父叩头。
司马徽闻得此言,不知其真正来意若何,离座而起,止住史侯下拜,假作愠色:议郎这是欲将我陷于是非中么?
蔡邕:先生此言何意?
司马徽:某自幼于道门修持,从来不问朝廷政事,惟喜醉卧山林草堂,何云心系庙堂,素有报国安汉之志?某虽处鄙陋偏远之地,倒是素闻议郎得罪于十常侍,虽仗义直言令天下钦敬,但刚则易折,也只落得避仇江湖,几无立锥之地。议郎休看错了人,将那无边祸水引到贫道身上来。再说我乃一介山村野夫,不曾有庙堂显贵故人相交,更不识得这位小公子,何谈加以庇护,并以纵横治国之道相授?议郎首次相会,还是休要作此笑谈。
蔡邕慨然道:笑谈?先生你道此子何人?
司马徽:倒要请教。
蔡邕:此子非别,实乃当今灵帝皇子刘辩,洛阳玄都观主史子眇仙长高徒是也。
司马徽:此言当真?
蔡邕:我乃孔圣门徒,岂敢诳语。
司马徽:如此说来,是我徒侄委托议郎来此耶?
蔡邕:委实不差,此本不干我事,某也是领受贵派掌门之命,为其跑腿代劳而已。先生身为鬼谷派掌门师叔,这“共扶汉室”师门铁训,如何避得?
司马徽:议郎休怪。共扶汉室大任,原是庙堂公卿之责,与我山野鄙夫何干!
蔡邕:贵门创派祖师王禅号玄微子,自称鬼谷先生,是为兵家、纵横家鼻祖,通晓纵横捭阖之术,独具通天之智。弟子孙膑、庞涓、张仪、苏秦等,只学成一技之长,各建不世之功。汉高祖于邙荡山斩白蛇起义,鬼谷门第五代掌门黄石公出,以《太公兵法》及《素书》传于留侯张良,助高祖开辟汉家天下。王莽篡汉,绿林赤眉揭杆而起,天下复又大乱。鬼谷门第十二代弟子邓禹又出,挠兵关中,助光武帝兴复汉室。如今汉室倾危,天下又临劫难。公为鬼谷门人,既奉祖师张良公遗训,岂忍坐视不问?
司马徽:议郎休怒。公自京师而来,某不得不防,适才以言相戏,非本意也。
蔡邕:某虽不才,且因直言罹祸,但道义所在,不敢独善其身以避之。今受贵掌门史子眇先生所命,以汉室江山拜付先生,岂敢以言戏之?
说毕,从怀中拿出伏龙令来,并将史子眇书信同时奉上。司马徽当场验过令牌,又展开书信仔细看了,这才改容相向,再拜长揖,连连请罪。(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