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布见状不忿,哼了一声,一催坐骑,便要上前放对。
丁原急制止道:休得莽撞。来者乃是凉刺史董大人,你我权且忍耐则个。
吕布闻说对面来者便是西凉刺史,甚感惊奇,遂按住辔头,冷眼旁观,看他怎地。
众人不知董卓来意,齐看刘辩脸色。少帝不知国舅何进檄召天下各镇诸侯进京之事,此时陡然见到西凉人马到来,一时沉吟不语,暗自思索对策。
陈留王刘协此时年方九岁,因见周围有许多军马护驾,不由胆气颇壮,想要在皇兄面前显示一番,遂勒马向前,向董卓喝叱道:对面来者何人?敢在圣驾面前大呼小叫!
董卓眼见陈留王区区稚龄少儿,但语气颇为豪壮,不由一怔,顺口答道:我乃西凉刺史董卓,奉大将军檄命,特来保驾。
刘协高声斥道:既来保驾,天子在此,何不下马?
董卓不料眼前小儿竟有如此气魄,料是亲王贵胄,又见丁原与诸大臣围护车驾,不由收了气焰,慌忙下马拜于道左,山呼万岁。
陈留王唬住董桌,心中大定,遂又以善言抚慰:西凉刺史千里勤王,是个功臣。
董卓暗暗惊奇,就车前拜叩少帝,并奉酒食。
少帝略加抚慰,诏命护驾还宫。董卓领旨上马,令西凉兵前导,并州兵马合后,簇拥车驾回归洛阳。丁原纵马前来拜见,董卓哼了一声,洋洋不睬。
丁原身后吕布和张辽均各大怒,但因当着天子之面,只得隐忍不发。
少帝刘辩当日还宫,见了何太后,母子劫后余生如梦初醒,俱各抱头痛哭。
太后诏令扑灭余火,检点宫中,却不见了传国玉玺,并许多库中珍宝,俱化为灰烬。
少帝怜念兄弟刘协,怕母亲因国舅之死而忌恨董后,又因忌恨董后转而欲杀陈留王,故将刘协留在自己身侧,不使其离开半步,并秘令胡车儿和臧霸暗地保护。
胡、臧二人领旨,应诺而去。
少帝心知董卓、丁原等诸侯在京,久必酿成大乱,又请太后诏命擢升袁绍为都尉,曹操副之,统领八尉禁军,以卫内宫。
太后心恨少帝庇护陈留王,更恨袁绍和曹操杀害亲弟何苗,遂坚执不准少帝所请。如此以来,西园八尉便即群龙无首,各自为政,乱成一团。
董卓虽屯兵城外,但每日带其数千铁甲马军入城,横行街市,京都百姓俱都惶惶不安。董卓为显示自身威仪,且欲观察百官反应,每于下朝之际带领兵弁出入宫庭,略无忌惮。
后军校尉鲍信见董卓日益跋扈,遂向袁绍及司徒王允进言,宜早日定计,除去董卓。
袁绍及王允二人未得太后旨意,皆说不可轻动,宜多加安抚为上。鲍信一怒之下,自引本部军兵出京,径投泰山去了。
次日早朝,何太后照例垂帘主政,诏命封赏平乱诸臣,拜董卓大司空、前将军、鳌乡侯,总领京城禁军及本部西凉兵马;并州刺史丁原加封执金吾,却无兵权。
丁原大失所望,本欲自回并州,却又恋恋不舍,于是驻兵城外,心下犹疑不定。
吕布看出丁原心思,进帐谏道:那董卓虽然跋扈,手下不过三千兵马。京中禁军除后军校尉鲍信出走,其余尚有近两万兵马,都在曹操及袁绍、袁术兄弟手中。那曹操及二袁本与董卓不和,明公若与其联手共除董贼,何愁大事不成!
丁原沉吟道:我欲除董卓久矣。奈何我与袁家兄弟及曹操并无交情,如谋不成,反遭其害。不如遣张辽且回并州,令张杨尽发并州兵马前来,与董卓并力死战!
即令张辽连夜赶回并州,调兵前来。张辽得令,飞马出营而去。
吕布见丁原不纳自己计策,又走了膀臂张文远,暗自回营气恼。
董卓虽然表面跋扈,但自思营中只有三千人马,远非西园八尉敌手,因此忐忑不安。
谋士李儒献计:大人何不行疑兵之计,以震慑百官群僚?
董卓:何为疑兵之计?
李儒:可令将部下人马分为两班,轮番于夜间悄悄出城,次日却列队自西门而入,擂鼓穿城而过,又自东门而出。如此十数次,则有数万大军之状,岂谁不惧?
董卓大喜,便令部下李傕、郭汜诸将,照计而行。
如此十余日后,满朝文武见西凉军马络绎不绝入城,皆都大惊失色,也不知董卓到底还有多少人马在城外。袁绍、曹操等西园七尉,也因此不敢轻举妄动。
李儒见朝廷诸将不敢稍动,即劝董卓以何太后所赐兵符,令张济、樊稠持至西园尉,收揽七尉兵权。那西园七尉群龙无首,见了兵符即降,毫不费力。
少帝此时未及过问禁军之事,胡车儿和臧霸又只在内宫应值,一心保护少帝和陈留王安危,对宫外诸般变故,自是一无所知。
董卓得了西园之兵,随后又将禁军编入麾下,登时兵强马壮,放眼京师中再无敌手。
卢植、王允等眼见董卓以小博大,这才知道中计,由此后悔不及。
董卓心中大喜,私下与李儒商议:我用先生之计,如今军权在手,朝廷已尽在掌握之中。但我观朝中文武各怀异志,袁绍等禁军将领更是不服,下一步将奈之何?
李儒:主公欲收百官之心,只需一人入朝,为公所用。
董卓:何人具此人望?
李儒:议郎蔡邕,文冠天下,举世仰为泰斗,门生遍于朝野。十余年前,因受中常侍曹节及将作大匠阳球迫害,去官还乡,浪迹江湖。主公若得此人辅佐,必得天下文人归心。
董卓:某在西凉之时,倒也早就听说蔡邕名气,着实不小。但不知今在何处?
李儒:臣闻蔡邕刚自江南北返,现在泰山闲居。
董卓当即便令李儒修书,盖上司空玺印,发使前往泰山郡,下令征召蔡邕入朝。
蔡邕收到公文,因素闻董卓劣迹斑斑,便推说年老有病,不能应征,打发使者回报。
董卓闻报大怒,骂道:蔡邕虽有人望,也不过一介酸儒而已。如此骄君傲上,实在可恨!若是惹恼了我,灭其三族,也只不过就是转足之间事耳。
便又檄令州郡刺史,征召到府。蔡邕闻说风声不善,万不得已,且想起史子眇道长之托,也想入朝辅佐少帝刘辩,当下只好辞别好友诸葛珪,应命入京。
董卓见了蔡邕之面,早就忘其抗命之过,如获至宝,异常敬重,当即任命为代理祭酒。旋即又觉不妥,再推举为侍御史、治书侍御史、尚书,连升三级,遍历三台,自古少见。
接着又升任蔡邕为巴郡太守,却又不舍其离朝,再被留任侍中。
蔡邕虽然宠辱不惊,心下也自感念董卓知遇之恩。
少帝刘辩闻说蔡邕归朝,这一喜更非小可,立即诏命请至金殿,在朝堂之上当着文武群臣,便公然以恩师称呼。同时心中想念蔡琰,却无由问候。
董卓既请蔡邕入朝为官,又问李儒对付袁绍、曹操等一班武将之策。
李儒:这个容易。来日主公上朝,可与群臣议废少帝而立陈留王,以观此班武将动静。顺公者昌,逆公者亡,此秦赵高指鹿为马之计也。
董卓:我观当今少帝怯懦呆傻,陈留王虽然年幼,而聪慧机智犹过今上。以聪慧机智之主以代怯懦呆傻之帝,倘终不为我所用,岂不弄巧成拙?
李儒:主公有所不知。少帝表面怯懦,内心颇多智狡。且何太后在朝,文武大臣与何进有旧,必誓死报效少帝,此非主公所能挟制。陈留王乃董太后抚养成人,主公若诈称与太皇太后同宗,为其无罪而被鸩害昭雪,顺其遗命立陈留王为帝,则朝中必有因同情董后而顺从主公者。且自董后驾崩之后,陈留王无论宫内宫外均无亲信,若被主公拥立为君,除主公之外其还能用谁?如今朝廷无主,主公不就此时行事,迟则有变。来日主公可于温明园中召集百官,谕以废立之事;百官有不从者当场斩之,则威权之行,正在今日。
董卓听罢大喜,即命次日在温明园大排筵会,遍请公卿。
满朝公卿皆惧董卓威势,接到请柬,无人敢予拒绝。自是战战惊惊,前来温明园中列座,违心恭维董卓功德,一时谀词如潮。
酒行数巡,董卓忽教停酒止乐,起身厉声道:吾有一言,你等众官静听。
众人放下酒杯,尽皆侧耳恭听。
董卓说道:天子为万民之主,无威仪不可以奉宗庙社稷。今皇上懦弱不智,不若陈留王聪明好学,可承大位。先帝在时便欲立陈留王,在座诸公人所共知。若非何进违制而行,何有前日大乱?某依先帝心意,并奉太皇太后遗旨,欲废少帝,更立陈留王,诸位以为何如?
说罢双目炯炯,遍视群臣。在场文武诸官听罢,面面相觑,一时鸦雀无声。
只听澎地一声大响,一张桌案摔出翻倒,盘盏散落一地,座中一人昂然直出,立于筵前。众臣视之,见是并州刺史、执金吾将军丁原。
董卓斜目睨视,喝问道:丁建阳,你有何话说?
丁原大呼道:当今天子乃是先帝嫡子,并无过失,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轻言废立?
此言一出,座中群臣哄地一声,倒有一多半面呈赞佩之色,各自以目示意。
丁原仗着酒力,说了这番豪言壮语,知道惹祸,言罢抽身就走,顷刻间已奔至园门。
董卓早知己言出口,必有人反对,但没想到竟是旧部丁原,一时怒气勃发,怒叱道:顺我者生,逆我者死。众武士,不要让那贼厮走了,与我拿下!
几个西凉军士闻命而出,挺戈上前阻拦擒拿丁原。
说时迟,那时快!早见从门侧里跳过一条壮汉,挡在丁原身后,手中大戟轻轻一划。那几个军士稍经触碰,早已呼号倒地,伤臂折足,站立不起。
来者正是五原吕布。当时拨倒众军,手持铁戟拥护丁原出门,无人敢当。
到了园门之外,早有并州刺史帐下从人牵过坐骑,簇拥二人上马而去。
董卓被丁原如此一闹,气了半晌,恨恨不已,转头又问百官:丁原叛逆朝廷,出言不逊,他日我必杀之。适才吾之所言,诸公还有什么话说?
座中一人长身立起,却是尚书卢植,正言厉色道:明公此论差矣。昔太甲不明,伊尹放之于桐宫;昌邑王造恶,霍光告太庙而废之。今上聪明仁智,并无分毫过失。公又无伊、霍之才,何可强主废立之事?此为篡逆之举,绝不可行。
董卓大怒,拔剑向前,想要手刃卢植。卢植引颈待戮,只是冷笑不已。
座中急忙立起两人,却是侍中蔡邕、议郎彭伯。
蔡邕伸手,托住董卓持剑手腕;彭伯挡在卢植身前,躬身劝谏:明公不可。卢尚书海内人望,门人弟子遍及天下。今若害之,惟恐天下震怖。
董卓闻言,本来不以为然;但扭头看那托住自己手腕者,竟是蔡邕,这才息怒,还剑入鞘,说道:若非看在蔡侍中面上,今日断不饶此老儿。
蔡邕与彭伯联手救下卢植,当下将其劝出园去。
司徒王允趁机向董卓说道:废立兹事体大,不可酒后相商,应择另日于公堂再议。
董卓一时无语可驳,于是百官皆散。
次日,董卓正与李儒商议下步行止,家仆飞报进府:丁原引军在城外,点名搦战。
董卓大怒,同李儒引军出迎。两阵对圆之处,只见大将吕布正在军前驱驰,头顶束发金冠,身披百花战袍,胸擐唐猊铠甲,腰系狮蛮宝带,纵马挺戟,威风凛凛,相貌堂堂。
李儒见此,急劝董卓:此乃丁建阳麾下大将,姓吕名布字奉先,有万夫莫当之勇。昨日在温明园中,保护丁原全身而退者,便是此人。主公切须回避,不可大意。
董卓哼了一声,拍马出到阵前,点名叫丁建阳答话。
丁原纵马出阵,迎面而进,戟指董卓,大骂篡逆之贼。
董卓怒气勃发,未及回言,对面阵中吕布已飞马直杀过来,冲进董卓阵角,便如劈波斩浪,西凉诸将无人可敌。
丁原见吕布冲动西凉阵角,随后率军掩杀。董卓仗着马快,绕阵而逃。手下兵士挡不住吕布势头,败退三十余里,方得下寨安营。
丁原虽然获胜,但惧董卓兵多,不敢追赶,遂止住吕布,收兵返回本寨。
吕布回营,闯进丁原大帐,忿然道:前日大人不听我劝,致被董贼抢先夺了禁军兵权,先机尽失。今日董贼部下将佐未聚,禁军心怀狐疑首鼠两端,如我大获全胜,其必反戈相向,共击董贼。今日正好乘胜追击,一战而定,缘何却又回军?
丁原愠怒道:我本不欲与董司空争战,都是你只知逞一时之勇,这才出兵见阵。你年少懂得甚么?兵法云十则围之,倍则攻之,彼众我寡,岂能深入敌阵?若不是我,你便如丧家之犬一般,哪里到得今日?还不退!待张辽调来并州军马,却再商议。
吕布一番好意,却吃了一顿训斥,心中懊恼,回归营帐,闷闷不乐。即令小校整置酒菜,一个人在帐中闷饮,倍增恼烦。
正在一人独酌,百无聊赖,帐前军士入报:有个李肃,自称是将军同乡故人求见。
吕布想起自己年少家贫之时,常受李肃接济,今日人家来到帐前,岂能不见?遂道一声有请,即站起身来,出帐相迎。
只听门外一人笑道:岂敢担得一个请字。贤弟别来无恙!
话音未落,李肃已步入大帐。
吕布深深一揖道:弟自并州投军,久不与兄相见。不知贤兄今居何处?
李肃笑道:愚兄不才,现在朝中任虎贲中郎将。向闻贤弟一身武艺,有万夫不当之勇,今日在城头亲见武勇,真是名不虚传。贤弟有此匡扶社稷之才,小兄真是不胜之喜。敢问贤弟,在丁刺史帐下担任何职?定必是个将军都尉,或总领并州兵马,亦未可知。
吕布一张俏脸憋得通红,忙请李肃就座,令军校添加杯盏碗筷,再送一坛好酒进帐。
二人叙礼落座,吕布说道:不怕贤兄笑话,兄弟现在丁刺史帐下,并无兵权,只是一个行军主薄而已。
李肃大为惊讶,喟然道:何至于此!似贤弟这般武勇天下无敌,怎能屈就区区文职?闻说丁建阳与贤弟有父子之义,说不定另有深意。
吕布面红耳赤,欲待发作,无奈故人久别重会,只得隐忍,自顾喝酒。
李肃看出其中关窍,却将话题一转:贤弟是马上将军,岂可无良马相配?小兄今日前来,有良马一匹,特为进见之礼,赠予贤弟。
吕布正好借此话题撇却尴尬,遂起身道:如此,承蒙贤兄厚意,牵来我看。
遂与李肃携手走出营帐,观看良马。
帐外早有两名军士,牵一匹红马相候。此时见主人李肃陪着一员大将出来,知道来者必是吕布,遂忙上前,争向吕布叩头施礼。
吕布还了一揖,即去看那战马。见其浑身上下火炭般赤红,并无半根杂毛;从头至尾,长一丈;自蹄至项,高八尺;嘶喊咆哮,有腾空入海之状,果是世间稀有的宝马。
李肃察言观色,知道吕布早已心动,趁机问道:看贤弟脸色,莫非识得此马?
吕布答道:小弟在黄公山上学艺之时,师父曾教以马谱,故能识得此马。日行千里,渡水登山,如履平地,名曰赤兔,不知可是?(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