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温因闻朝廷罢任己弟之议,正欲乐见谢万上任豫州出错,故而不答。
王羲之复又遗书谢万:以公之脾性,治戎诚难为意。今既为戎事,愿君稍降身价,每与士卒同甘共苦,则可尽善。
谢万览书,以为讽己,怒而不纳。
王羲之跟谢安过从甚密,故对谢万极为了解,亦知其必不听己谏。于是便问左右宾客:公等自谓谢安与谢万相比,谁稍胜之?
众宾不知何意,一时无人回答。
王羲之则自解道:若是谢安,必定与人为善,说公等比己强甚;若是谢万,会因与其相比,而与公等怒目相争矣!
谢安闻说王羲之此论,又见谢万掌领兵权,因此十分忧心,乃亲自慰问勉励谢万部下诸将,更要谢万与手下将帅多沟通谈论,休得倨傲凌下。
谢万召集众将,却无话可说,遂用手中如意指众将说道:尔等诸将,皆劲卒耳。
将帅皆以“兵、卒”之称为忌,今见谢万以兵卒谓己,于是无不忿恨。
谢万酷喜炫耀,傲慢无礼,曾戴白纶巾,径直到扬州府衙,见岳父扬州刺史王述,直言不讳道:人谓大人痴傻,子婿固以为然。
王述为人性格沉静,年到三十岁时尚未出名,故有人认为其痴;后得王导等人赞扬,才渐渐知名,谢万故此言之。
王述听了女婿之论,毫无吃惊之状,只是缓缓说道:外间的确似有此论,究主要原因,惟因某大器晚成而已。
待女婿走后,复对家人道:谢家若无谢安,此子必败其族。
谢万既为豫州刺史,既命泰山太守诸葛攸为前督先锋,引军北进。诸葛攸奉命,遂引军攻拔东郡,入据武阳。
镜头转换,按下东晋,复说北燕。
谢万率领晋军北来,早有哨马报至邺城。燕王慕容儁闻之,遂命大将军慕容恪率兵五千击之。燕兵至于武阳,两下交兵未至十合,诸葛攸大败,还走泰山。
慕容恪遂渡河略地,分置守宰而归。
慕容儁见晋军不堪一击,遂欲就此经营秦晋,令各州郡校兵,每户各留一丁,余皆入伍。大臣刘贵上疏谏止,慕容儁遂更令三五发兵,来年冬季尽集于邺。
因调发繁重,郡县深以为苦,太尉封奕复谏征遣,慕容儁从之。
燕泰山太守贾坚以兵七百人镇守茌平,晋将荀羡引兵一万攻之。贾坚开城率兵迎击,因寡不敌众败俘,茌平遂陷于晋。
荀羡亲劝贾坚道:公世为晋臣,奈何为胡族用命?
贾坚昂然答道:晋室自弃中原,非某为叛。民既无主,强则托命;某既已事燕人,安可改节!
荀羡大怒,绑置雨中数日,贾坚终不肯降,愤惋而卒。
燕王敕命青州刺史慕容尘,遣司马悦明以兵万余来救,复夺茌平。荀羡败逃,燕主遂以贾坚之子贾活为任城太守。
荀羡败回徐州,上表谢罪,继而病笃。
晋帝遂征其回朝,以北中郎将郗昙督徐、兖二州,镇守下邳。郗昙乃将门之后,毕竟用兵不同凡响,遂到任后整饬城垣,厉兵秣马,待机北进。
升平三年,谢万与郗昙兵分两路,北伐前燕。
谢万先遣征虏将军刘建,修治马头新城,自亲率部众欲支援洛阳。
其后郗昙因病退屯彭城,谢万却以为其是因前燕兵强而退,于是仓猝下令退兵。士众不战自行溃败,谢万只身狼狈逃还。
部下大哗,欲趁谢万兵败杀之,只因敬慕谢安之故,而罢其谋。
谢万败退寿春,给王羲之写信道:向蒙明公善意提醒,我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未肯纳之。今兵败取辱,方知惭愧,辜负明公殷切关照,悔之不及!
此次溃败,令许昌、颍川、谯、沛等豫州各郡皆入前燕之手,果应王羲之此前预言。
谢万回军淮南,朝廷罪诏既下,将其罢黜废为庶人。
升平五年,朝廷欲重召谢万为散骑常侍,适逢其愤恨离世,享年仅四十二岁。朝廷深为叹惋,乃以散骑常侍为其赠谥。
晋升平四年正月,燕主慕容儁大宴群臣于蒲池阁,酒酣赋诗。
因多贪数杯,宴罢回宫病重,自觉不起。于是召皇弟慕容恪至榻前嘱道:朕病体虚弱,恐不能久矣。人生修短,乃命中注定,复有何憾!只是秦晋两国敌寇未灭,太子慕容暐年龄冲幼,恐无力承受社稷之重。我欲远追宋宣公后尘,将国家付卿,尔谓何如?
慕容恪泣拜说道:太子虽然年幼,但天性聪慧,胜残致治之主也,臣何敢干乱正统!
慕容儁:你我兄弟之间,不似那汉族君臣多诈,何用如此虚饰之辞乎?
慕容恪:臣非巧言虚饰,陛下若谓臣能荷担天下重任,某岂不能尽力辅佐少主!
慕容儁:若弟能如周公,我复何忧!李绩清迈忠荡,能任大事,卿可善待之。
言毕昏厥,慕容恪哭拜于地。
前燕光寿四年正月二十日,慕容儁扶病在邺城阅军,犹思欲令大司马慕容恪、司空阳鹜统领军队进犯东晋,一统中原,成就慕容鲜卑千秋霸业。
堪叹病魔不饶,阎罗来催,回宫后便至病笃。乃召慕容恪、阳鹜、司徒慕容评、领军将军慕舆根等人,至病榻前接受遗诏,辅佐朝政。
正月二十一日,慕容儁驾崩,时年四十二岁,在位十一年,谥号景昭皇帝。
太子慕容暐即皇帝位,改元延熙元年,以慕容恪为太宰,行周公辅政之事。慕容暐为人庸弱,由此国政皆决于慕容恪。
慕容恪欲依景昭皇帝临终之言,重任李绩为尚书右仆射,奏于燕帝。然而慕容暐因其在先帝之前曾有辱己之言,不肯从之。
李绩闻此,忧愤而卒。临终前谓其家人道:我不听先人之训,致有今日之辱。
因其父李产曾再三提醒,不可依老卖老,取笑后辈,李绩不听,至于得罪太子。
领军将军慕舆根自恃勋臣旧将,有目无主上之心,因劝慕容恪:公何不自取帝位?
慕容恪大惊:公其醉乎,出此妄语!
慕舆根见话不投机,惶惧而退。
慕容恪将此事告知吴王慕容垂,吴王欲引兵杀慕舆根,被慕容恪以先王新丧,宰辅间不宜自相残害为由劝止。
慕舆根却不肯罢休,自进宫来见太后可足浑,以及燕王,连慕容恪、慕容垂一并诬告:太宰、太傅将谋不轨,臣请率禁兵诛之。
太后偏信,便欲允准。皇帝慕容暐却不肯信,说道:二公皆国之亲贤,先帝委以托孤之重,必不肯乃尔。安知非是太师欲为乱耶!
慕舆根恨恨还府,见在朝中不被皇帝及同僚信任,又思恋故乡,谋欲引本部军东还。
慕容恪知之,乃密奏慕舆根罪状,请帝诏密杀慕舆根,并其余党二十余人。
当时邺都先帝大丧,朝内辅政大臣诛夷狼籍,一时内外汹惧。慕容恪举止如常,人不见其有忧色,每次出入殿中,一人随从而已。
有人提醒:公身为太宰,应以禁军严备安全,何轻忽如此耶!
慕容恪道:今人情危惧,当以安静镇之,奈何复自惊扰!
群臣闻此,于是朝中人心大安。
慕容恪虽掌大权,但谨慎严守朝廷之礼,兢兢业业,凡事与司徒慕容评商议而行,虚心待士,咨询善道,量才授任,人不逾位。
朝臣或有过失,则不显其状,往往宣而私责,令其改过。犯过者无不自愧,谨慎供职。
此后不久,南门守将来报:当初所征诸郡之兵集于邺城,及燕主阅兵而罢,至此互相心动,往往擅自散归,自邺城以南道路为之塞断。
慕容恪大惊,急以吴王慕容垂为征南将军,往镇蠡台;又令孙希、傅颜率骑兵二万,观兵河南,临淮而还。于是境内乃安,朝野稳定。
建熙二年二月,方士丁进受燕主慕容暐宠幸,欲求媚于太宰慕容恪,劝杀太傅慕容评。慕容恪大怒,奏收斩之,至此谄言不入于朝。
邺都之事,被细作传至江南。
桓温遂聚众将商议,诸将皆欲趁其国丧兴兵北伐。
桓温不以为然:慕容儁乃英特之士,临死时必托孤太原王慕容恪。慕容恪亦有大才,乃国之栋梁,善抚国家,能为将兵。以石季龙之勇,尚且为其所执,况如今军政大权集于一身乎?慕容恪尚存,晋之所忧大矣,防之不及,我不敢进击。
由是未敢起兵犯燕。因闻谢万之兄谢安贤能,遂征拜为司马,凡有军国大事,悉皆咨之。
镜头闪回,补叙谢安之事。
字幕:谢安,字安石,陈郡阳夏人,太常谢裒第三子、镇西将军谢尚从弟。
谢安四岁时,名士桓彝见而大为赞赏:此子风采秀达,将来不弱于王东海(王承)也。
然而谢安洁身自好,不欲凭借出身门第及家族名望猎取官禄,故此不愿随意出仕。朝廷初召谢安入司徒府,授佐著作郎,谢安鄙其微职,便以有病为辞。
其后为避朝廷征召,谢安干脆隐居到会稽郡东山,与王羲之、许询、支道林等名士、名僧交游,出门捕鱼打猎,回庐吟诗作文,足迹不涉官场。
当时扬州刺史庾冰仰慕谢安名声,屡次三番使郡县官吏督迫,谢安不得已勉强赴召,仅隔月余,复辞职回到会稽。朝廷又征召为尚书郎、琅玡王掾,谢安一概推辞。吏部尚书范汪举荐谢安为吏部郎,也被拒绝。
朝中官员乃上疏,谓谢安历年不应朝廷征召,应予禁锢终身。
谢安毫不为意,就此远离朝廷,放浪于东部名胜之地。曾到临安山,面对深谷悠然叹道:此般情致,相去伯夷何远?
又与名士孙绰等人泛舟大海,风起浪涌,众皆惊恐,惟谢安吟啸自若。船夫因为谢安高兴,照旧顶风驾船漫游。其后风浪转大。
谢安遂缓语道:如此大风,我其返乎?
船夫于是立即驾船返航。众人见之,无不钦其宽宏镇定气度。
谢安纵情于山水,每次出游必携歌女同行,偎红倚翠,愈加不愿出山。江东士大夫互谓道:安石不出,当如苍生何?
会稽王司马昱道:安石既然能与人同乐,也必定能与人同忧。若再征召,必应召而至。
谢安妻乃刘炎之妹,见家门贵盛,惟夫君独守静退,于是以言激之:大丈夫立于世间,宁可如是乎?
谢安则自掩其鼻道:某虽欲守静如此,恐亦不免朝廷不允耳。
至此因弟谢万被黜,便有仕进之志。
闪回结束,书归正本。
谢安既应桓温之邀,允为帐下司马,即起于东山,从新亭出发西进,百官皆为送行。
御史中丞高崧于席间笑谓:足下屡次违背朝廷旨意,高卧东山,以至众人常论,谢安石不肯出山,将怎样面对江东百姓!而今安石出仕,则如何面对江东百姓哉?
谢安闻言,面有愧色。于是告别众官,到桓温府第应职。
桓温大喜,二人畅谈生平,欢笑终日。次日桓温亲去谢安住处,正逢谢安沐罢梳头。
谢安性缓,许久梳罢,侍从报说大将军在厅久候。谢安着慌,急令取来头巾。
桓温在外厅止道:让王司马戴好帽子,再出来相见不迟。
升平五年,谢万病逝,桓温计议再次北伐。谢安看出桓温有不臣之心,于是乘机请奔兄丧,就此离开。不久被任为吴兴太守,其后复被征召入朝,担任侍中。
便在桓温计议北伐之际,燕将吕护遣使前来建康请降。
吕护原为后赵大将王午部下,因于太和十年被燕军进攻时投降,被任为河内太守。及后赵灭亡,因受燕人追迫,自白马逃奔荥阳。此时见燕王慕容儁死,故而叛燕投晋。
晋帝接受其降,拜为冀州刺史。
吕护既得晋帝重用,欲引晋兵来攻邺城,以表忠诚。燕太宰慕容恪闻知,乃亲率大军先来围攻野王,吕护婴城自守。
将军傅颜请令攻城,慕容恪止道:此老贼经变多矣,且善攻防。某观其城中守备,未易猝下。然其城中内无蓄积,外无救兵,我只须深沟高垒,坐而守之,休兵养士,离间其党,则于我不劳,而贼势日蹙,不过数旬取之必矣。何为多损士卒,以求旦夕之功哉!
乃不攻城,命筑长围以困之。挨至当年七月,野王城中食尽,又无外援,吕护果然支撑不住,只得率众突围。
燕军在长围中以逸待劳,三面攻击。吕护部众死伤殆尽,只得弃了妻子,逃往荥阳。
慕容恪率军入城,安抚居民,将吕护部众士人迁至邺城,余者各随其愿。
是年五月,晋穆帝驾崩于建康,年仅十九岁,在位十七年,庙号孝宗,葬于永平陵。
因穆帝无嗣,百官遂拥立成帝子琅琊王司马丕为帝,是为哀帝,立王氏为皇后,尊穆帝后何氏为太后,次年改元隆和。
征西大将军桓温当此朝政更迭之际,与长史孟嘉计议道:今新帝登位,我欲重振朝廷,恐群臣不服,将何计可施?
孟嘉献计:明公可上表诈请迁都洛阳。朝廷若从公请,则不待立威,而群臣自服。若是不允,则是百官逆异,明公可效赵高指鹿为马,以察百官。
桓温道:此计大善。
于是使人入朝上疏道:江东自立,六十余年,今气运已衰。洛阳旧都乃霸业之所,士民思之已久,请陛下北徙以实河南,则中原指日可得,旧业可复。
晋哀帝览奏大惊,问于群臣:大将军奏请迁都,其事若何?(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