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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宁皱着眉头，使劲拍了拍脑袋，脑海里那模糊的记忆渐渐清晰起来。
那天战事刚歇，物资送抵营地，其中就有妇救会新赶制的一批军鞋。
他记得自己随手接过一双，瞥见鞋底绣着的字样，当时只觉精神一振，心想着妇救会的心意真是厚重，可转头又被战士们汇报的军情拽走了注意力，顺手就将鞋子递给了和尚，还随口嘱咐了句“赶紧换上，别磨坏了脚，后面还有硬仗要打”。
和尚也没多问，咧着嘴憨笑一声，当下就把旧鞋扯下来扔到一旁，那双黑乎乎、满是老茧的大脚丫子毫不客气地伸进崭新的军鞋里。
在这艰苦的军旅生涯中，锦衣卫战士们哪有几人能有双袜子？整日风餐露宿、奔波厮杀，都是光脚直接套进鞋子。
和尚更是个粗枝大叶的主儿，平日里从来不洗脚，就那双脚，味儿大得能熏跑耗子。果不其然，才半天工夫，好好的一双新鞋，就被他折腾得脏乎乎、臭哄哄的，全然没了刚到手时的精气神。
陈宁懊恼地一拍大腿，满脸愧疚地看向秀芹：“哎呀，我说秀芹，你咋不早说，真对不起。”
他的声音里满是自责，眼神中透着几分无措，就像是个不小心弄坏心爱玩具的孩子。
秀芹一听，嘴巴一撇，嗔怪道：“人家纳鞋底把手都磨破了，你可好，随手就给那臭和尚了，他那脏样儿，也配穿这么好的鞋。”
说着，她抬起手，将掌心摊开在陈宁面前，只见细嫩的手心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血泡和茧子，有几个血泡还破了，结着暗红色的痂，那是她为了赶制军鞋，日夜操劳留下的痕迹，每一道伤口都诉说着她的用心。
陈宁看着秀芹的手，心里像被什么狠狠揪了一下，愈发觉得自己混蛋，只是一味地弯腰鞠躬，嘴里不停地说着“对不起”，那模样要多诚恳有多诚恳。
秀芹微微扬起脸，脸颊因为激动泛起了红晕，两眼火辣辣地盯着陈宁，目光中带着几分倔强与期待，那眼神仿佛能穿透陈宁的胸膛，直抵他的心底：“卫长，你看俺这个人咋样？”
陈宁被这直白的问题弄得一愣，下意识地挠挠头，结结巴巴地回道：“不错，不错，工作积极，政治觉悟高。”
他眼神闪躲，不敢直视秀芹的眼睛，心里却像揣了只小兔子，怦怦乱跳。
“还有呢？”
秀芹向前凑了一步，眼神里的期待更甚，似乎非要从陈宁嘴里撬出那个她想要的答案。
“还有……鞋做得也好……”
陈宁搜肠刮肚，可脑子就像一团乱麻，平日里的机灵劲儿全没了，硬是想不出别的词来，只能干巴巴地又挤出这么一句，脸上的窘迫愈发明显。
秀芹见陈宁这副模样，心里又好气又好笑，索性把心一横，脸颊涨得通红，两片红霞飞上脸庞，像是下定了决心要袒露心声：“卫长，你咋了？五尺高的爷们儿咋连头都不敢抬。俺山里妹子没文化，搞不懂这么多弯弯绕，只会直来直去，俺跟你明说吧，卫长，俺喜欢你。”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带着少女的羞涩与勇敢，在这寂静的屋内回荡，每一个字都重重地砸在陈宁的心上。
在秀芹这如火焰般炽热的目光下，陈宁只觉得脚下的地都在晃动，乱了阵脚。
他的脸“唰”地一下红得发紫，热气直往脑门上涌，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呼呼地喘着粗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仿佛要冲破胸膛。
他张了张嘴，结结巴巴地说：“秀芹，现在正在打仗，还不定哪天，我就……”
他本想说些推脱的话，可话到嘴边，又觉得太过残忍，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秀芹哪肯给他退缩的机会，一步跨上前，双手紧紧捂住他的嘴，眼神里透着几分娇嗔与决绝：“别说不吉利的话。你是英雄，英雄身边咋能没婆娘呢？要是你看得上俺，俺就给你当婆娘。你累了饿了，俺侍候你。给你做饭洗衣，你受伤了，俺守着你、照顾你，心疼你。要是你有真有个三长两短……俺给你披麻戴孝，俺给你守一辈子寡，给你当婆娘，一辈子俺也心甘情愿……”
说着说着，秀芹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那泪水顺着脸颊滚滚而下，她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情感，流着泪扑到陈宁的怀里。
陈宁只觉得“轰”的一声，仿佛有一道电流瞬间传遍全身，浑身上下像着了火，脑袋晕乎乎的像喝多了酒，沉睡多年的激情骤然爆发。
他的手下意识地伸向秀芹的衣扣，手指微微颤抖，那是一种本能的冲动，在这一瞬间，他几乎要沉沦在这汹涌的情感里。
就在这时，外间的和尚像是被屋里这炽热的气氛呛到了，猛地咳嗽了一声。
紧接着，传来炕板“嘎吱”的响动，似乎从炕上爬了下来，大概是黑灯瞎火没找到鞋，干脆光着脚窜出门去。
院里传来哗哗的撒尿声，随后，一股冷风裹挟着大片雪花“呼”地冲进屋里，像一盆冷水，直直地泼在陈宁身上。他打了个冷战，脑子骤然清醒，看着怀里泪流满面的秀芹，又瞥见自己那只还停在半空的手，心里“咯噔”一下，顿时为自己刚才的失态感到羞愧万分。
娘的，真是色胆包天，这是什么时候？外面战火纷飞，兄弟们还在为了家国拼命，自己居然差点被儿女情长冲昏了头脑，还顾得上这个？要是让人看见了，不得笑掉大牙。
他咬了咬牙，双手轻轻搭在秀芹的肩头，缓缓却又坚定地推开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些：“秀芹同志，天太晚了，你回去吧。”
他的眼神刻意避开秀芹，看向别处，不敢去看她眼中的失望与伤心。
沉浸在幸福憧憬中的秀芹根本没注意陈宁表情的变化，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情感世界里，只是顺从地站起身来，抬手帮陈宁铺开被子，手指轻轻抚平被子上的褶皱，仿佛在抚摸着一件稀世珍宝。
她深情地望着陈宁，眼神里满是眷恋与不舍，轻声叮嘱道：“俺走了，你要盖好被子，别冻着。”
说完，她转身，一步一步缓缓向门口走去，每一步都似有千斤重。
陈宁站在原地，望着秀芹离去的背影，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茫茫雪夜中，才无力地坐到炕沿上，双手抱头，满心的懊悔与迷茫。
他这一晚上，翻来覆去，脑海里一会儿是秀芹的告白，一会儿是战场上的厮杀，两种画面交替出现，搅得他心烦意乱。
长这么大头一次，他失眠了，眼睁睁地看着窗外的天色一点点变亮，心里却依旧被黑暗笼罩，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份突如其来的感情，更不知该如何抉择，才能不负秀芹，不负家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