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夫已经老了,眸子浑浊又暗淡,像刚吹熄的蜡烛剩下红的的星火。
他避开江如心质问的目光,沉默地坐在床榻上。后者干脆蹲身——身高顿时矮了半截,从下方对上林大夫低垂的视线时江如心愣怔了一秒。
林大夫看着盖在身上的被褥,眼中蓄满晶莹的泪水。
一条泛白的被褥,有催人眼泪的能量吗?
江如心心里的疑惑刚冒出小脑袋,他便想起屋外已经去世的寿明似乎是这间朴素的小屋中养病的。这间屋子里满是寿明的身影和气息。
林大夫是在……睹物思人?
林大夫从悲伤的情绪中逃离,眼里虽然还有泪光闪烁,他看着保持半蹲姿势的江如心,从头一点点看到脚,目光又上移,对上江如心灰黑色的眼睛。林大夫嘴唇蠕动,吐出一句了然的话。
“……是你啊。”
江如心释怀地笑了笑。“果然,你记得我。”
“就算老了,很多事情都被忘的一干二净,我也忘不掉你……还有那些本来可以继续活下去的人。”
林大夫惨笑着说:“你们每个人的脸都印在我头脑里,就算是我入睡的时候,也会出现在梦中去提醒我,提醒我干的那些悖逆道德、法度的事情。”
江如心看着林大夫的眼睛沉默了。
这个老人的眼里有太沉重的痛苦和悔恨,大概,他的每一天都在自我的折磨里度过吧。
林大夫颤颤巍巍地从床上起来,他拒绝了江如心的搀扶,慢慢地走到屋外。江如心没有阻拦他。
于是没有遮拦地,林大夫看见黄褐色土地上那一块隆起的、不起眼的白布,那逝者最后的体面和与生者距离最遥远的告别。林大夫在门旁呆呆站立着,腿脚失去力量软倒,好在江如心眼明手快地扶住林大夫,低声说了一句:“节哀顺变。”
“我是大夫,生离死别……我见过太多。我也预料到寿明会……”
林大夫哽咽,后面的话已经不成字句。
“师傅!?医馆里出了什么事?!”
“凤年?凤年送药回来了。”
凤年仿佛是林大夫的力气来源,听到凤年的声音,被悲伤抽走的力气重新回到他老迈的身体。林大夫朝医馆快步走去,身子左右晃动着。林大夫喊:“凤年!”
“师傅!医馆……”
凤年的话音戛然而止,林大夫见到他后竟然十分用力地抱住他,凤年被师傅的举动搞的更加不知所措了:“您这是?”
“你没有事就好,一切都很好……”
“并不好啊,医馆是怎么了?您封藏的药材、晾晒干净的药材、还有书卷和药方,桌椅板凳全部被毁的稀碎!”
“不重要……这些没了,还可以从头再来。”
“医馆遭到破坏还能重新修建,人命要是丢了那可没办法重来。医馆里发生的事情,看来林大夫你一直瞒着他?”未原在这对师徒见面的间隙走到他们身边,一针见血地说。唐叶也跟在未原身边。
唐叶条理清晰地补充:“一味的隐瞒并不一定会带来好的结果,幕后推手会因为您的徒弟一无所知就放过他吗?大概并不会吧。”
林大夫的身体变得僵硬了。
凤年这时才挣开师傅的过于突然的拥抱,双手紧握住师傅的手,眼里的疑惑越聚越多。
“寿明已经决心反抗幕后推手,他的遗愿最后还要靠你代替他完成。”
“师兄的什么?遗愿?”
“凤年,你听我讲。”
林大夫断断续续地把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未原不时出言做简要的补充,把这个三十岁男人从保护塔里拉出来。
凤年不是未原的徒弟,未原不会像林大夫顾头顾尾,他把实情阐述的精简又明了,只为了能让凤年直面这件事,在面对后面或许会发生的危险时不至于连死都不明不白。
“大致就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