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成正要安歇,兰屏替换茶几之际,不慎将茶几打番,见其神色有异,询问是否烫伤。
兰屏突然跪地上,神色慌张:“奴婢该死!”
声颤身子发抖,分明是躲避,安成笑了:“你先起来,我又没怪你,打碎东西而已,什么该死不该死的,你近日是怎么了,心不在焉的?”转头命澈儿来消肿止疼的药膏来。
兰屏面有惧色,急言:“奴婢没什么大碍,奴婢自己涂点药膏就行了。”
今日这是怎么了,叫别人帮她涂药而已,几时见过她如这般大的反应,遂吩咐:“好,今晚你不用伺候了,让浣月来吧,你且下去休息!”
兰屏本还欲说不碍事,见安成便不再说话,恐惹厌烦起疑,便告退。
安成转身进了内寝处,问傲雪:“她近日是怎么了?总是心神不宁、心不在焉的样子?”
傲雪低头不语,近日倒未注意:“奴婢去问问。”
兰屏一向端持,定有事相瞒,至于是什么事,自己现在还不知道,便不再管她。身为皇女,不像哥哥们是男孩子,何况母妃一直得父皇恩宠,迫害机斗虽不断,却也并未叫谁完全占尽上风,只是从小就见惯了女人之间尔虞我诈的争斗,除却生身母妃及少数几人,内心深处却不愿也不敢深信一个人,兰屏当初那算计,她当以为自己聪明成事呢。她跟自己已有三年,虽不及傲雪沉稳,这几年对自己和母妃也算忠心,不曾干错过一件事,交给她的事情,比之浣月、湮儿尚得力,伺候自己也算尽心尽力,但如自己从未深信过她一般,兰屏似乎有事情也不会对自己说。
此女深喑宫中之道,行事分寸十分到位,这几年被自己困在这园中,不升不降不调不露,硬是没露出马脚,这样一枚厉害的棋子,被孙贵妃利用过,哪怕是四哥哥,也以为他母亲当初的事,与母妃、自己脱不了干系,但自己还是留下了她。
冯清进了冷宫多久,便将她冷处理了多久,只是这次,怕是按耐不住了吧,又或许她曾经被棋主厌弃,这次又要派上用场了,不然,她这样魂不守舍,是因为什么呢?
酣睡一夜,傲雪正给安成打扮,镜中的人儿,暗绣牡丹云纹碧霞罗,逶迤及地白色烟纱裙,雾鬂风髻斜插的是一翠色欲流的碧玉攒蝶凤钗,不施粉黛,每回要出宫必扮得素雅。
澈儿慌慌张张,差点被门槛跌倒,直跑到安成跟前:“不好了,公主,兰屏姐姐上吊了!”
安成心内一惊,这是要开始了,到底想做什么呢:“怎么回事?”。
澈儿说昨晚吃饭时,兰屏就神色哀伤,像有什么事情,今早上向她借针线龛,才发现她上吊,幸发现及时,才救了下来。
安成命浣月去请太医,提步便向婢女们住的后院西房走去,一进门,便见躺在床上的兰屏正要爬下来行礼,只一天的时间兰屏整个人却仿佛虚脱掉一般,眼睛肿得核桃般,面色如薄纸,气息微弱,眼神涣散,浑身颤抖不止,七魂丢了三魂半,十分孱弱。
傲雪将兰屏扶起,细白脖颈上的勒痕清晰可见。
安成查她神色,不忍细看,便握住兰屏垂着的手,温言道:“你是到底怎么了,做这样的傻事?”
兰屏听这一句,神色闪现一道得色之芒,瞬间消失,早已流下泪来:“奴婢对不起公主,日后不能在公主身边伺候,只盼着公主见谅,奴婢下辈子结草衔环,再来报答公主的大恩大德。”
这一句话,说得情真意切却不知所谓,并且非常吃力。
安成好言宽慰:“说什么胡话,这不是好好的吗,不过是病了,太医马上就来了。”
听闻太医要来,兰屏吓得差点从床上滚了下来:“奴婢没事,奴婢奴婢不能……不用看,奴婢。”
安成奇怪:“病了还能不看?你这样子也走不了路,本宫为你请医,免你自己去太医局抓药,却说不能看,什么道理呢?”
兰屏一时急促,咬牙不语,泪如珠落。
安成看了一眼傲雪,傲雪劝道:“你可是有什么委屈?或者难言之隐?公主在此,有公主给你作主,你且说出来。”
兰屏神色稍霁,犹豫不决。
安成接口:“你在我凤栖苑几年,与大家相处甚好,这宫里的人,怕是傲雪也不敢给你难处,莫不是在外面受了委屈,你且说出那人来,本宫定替你做主,本公主要是没那个能耐,便替你去求母妃,要不父皇也行!”
兰屏闻言,紧闭嘴唇,已将血都咬了出来,似乎心中藏着巨大的悲痛,却不敢诉说,本是左撇子,今又刻意藏躲左手。
安成示意傲雪:“你别忍着了,昨日见你左手,好像受伤了,替她看看。”
傲雪去拉兰屏袖子,兰屏本欲躲避,窥见安成神色,心中一紧张,偏过头去,将手臂递了出去,傲雪脸色骤变,因见兰屏手上宫砂破损,骇言禀告安成:“你的守宫砂不见了!”
兰屏几乎将头埋在了地上,瞧不见神色,皱眉吩咐傲雪:“替她诊脉。”
傲雪应声答应,只片刻便慌忙跪在地上不敢回话。
安成叹了口气,冷声问兰屏:“你抬起头来回话,什么时候的事,是谁,你也是宫里的老人了,可知这是怎样的罪过,别说父皇即位,治理后宫一向严谨,便是之前,也无这样的事,我宫里竟出了,你倒真是胆大?”
兰屏抬头已经泪眼滚滚,神胆忧惧,却仍是不肯多说,只吓得浑身颤抖,伏讫认罪,磕头如捣蒜:“奴婢知是大罪,请求公主赐死。”
安成冷笑:“你既不肯多说,我却不想处置你,便关着一日,交与孙贵妃罢。”
兰屏闻听“孙贵妃”三个字,慌乱心悸,登时便要晕过去,只作俯首认罪,但求一死。
安成再次询问:“是哪个侍卫?”
兰屏磕头又摇头。
安成渐渐皱眉:“那是谁的,是否宫里的人?”
仍是摇头。
安成想了想,试探:“你跟着我出宫过几次,想来便是了,宫规无情,你若真是有心,早些请本宫放你出宫便是,何必如此呢?”
兰屏瞳孔睁大,惊恐无状,抵死不愿再多说一个字。
安成转言道:“不管是谁,却是死罪,你既知罪,其实上吊也不失为一个好死法,这样,你且静静死罢,过后本宫将你悄悄埋葬,定不叫外人知道,如何,也算全了你这几年尽心服侍之情。”
兰屏半是情真,半是做戏,却不料安成也不想再问,明言让自己死,到底是那人小看了公主,但自己原来时至今日,也拿不准安成性子,此刻也只得佯装领命,心中却将安成与那人恨个半死,咬牙作感恩状:“奴婢,奴婢谢公主,恩典。”
安成看了傲雪一眼,起身欲出屋门:“咱们走罢。”
傲雪有些吃味,担忧地瞧着兰屏,到底正要走,澈儿在旁道:“公主不可如此啊,贵妃娘娘与咱们宫里一向不睦,兰屏若死得不明不白,到时候贵妃娘娘在兰屏死上作文章怎么办,诽谤公主一个虐待下人的罪名,如何是好?”
安成深看澈儿一眼,这话不无道理:“你说的话有道理,想不到,你竟是个伶俐的,懂得替本宫着想,也是,本宫犯不着为了你,污了自己名声,那依你说,怎么办呢?”
澈儿本是个掌灯婢女,一向不得安成看重,连傲雪、兰屏、浣月等也未必看得起,今日却听安成询问自己建议,知道上位的机会来了,当下便恭敬行礼:“奴婢见识浅短,不敢妄言,但是兰屏不轨之事已成,不处罚不行,若人得知,岂不说公主管辖下人不利,于宫苑名声有损害,不如先遣至德妃娘娘面前,看娘娘有何两全其美的高见?”
安成摇头:“此等小事不必累母妃劳心了,她既一心求死,只要你等不外传,我定有法子权她死志。”
澈儿心下微惊,莫非自己与络媛宫有戏已被公主察觉,赶紧明志:“奴婢等怎敢外传此事,请公主放心。”
兰屏吃不准安成想怎么样,当下头大如斗,公主留命今日,怎么会因为自己,不过是那人罢了,也不知她到底是不知道呢还是,想到那人计划,心中却惊恐难言,他要自己这般死法,已是抛弃,只是却要利用自己死法来给公主添堵罢了,这腹中的也是他要拿来让公主添堵的工具而已,他想让自己恨公主,却不知从始至终,要自己性命的只是他一个人而已!
傲雪跟在身后,不知安成心思,便请问:“公主,打算如何处置兰屏呢?”
安成哂笑:“明日再看。”
傲雪疑道:“公主是说兰屏并不想死?”
安成笑问:“她若想死,怎会让你我知晓?”
傲雪恍然大悟:“奴婢觉得,那澈儿说得也对,让兰屏死,总归不好的,孙贵妃可是生怕挑不出咱们宫里的错处,怕是有人会大做文章。”
安成点头:“她说得是没错,不过,兰屏连自己都利用上了,我倒是好奇,她到底想干嘛,她背后那人想干嘛。”
傲雪十分惊讶,如果是说当初那件事的话:“公主是说……?”
安成叹了口气,方道:“那人却也好笑,兰屏到底曾经给她立过大功,冯清的那案子,她功不可没,今日都要放弃这枚棋子,却只为给我添堵。”
傲雪:“只怕兰屏未必甘心,那澈儿也是个祸端,想将祸水引到德妃娘娘那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