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显然,没有人会希望麻烦找上门,或者出现在自己的家门口。无论是托恩·魏特曼还是瓦西里·科莫,都很反感这样的事情。他们和他们的手下长期游离在共和国管理体系之外,不受任何制约,也就没有人能掣肘他们做的事,例如侦查行动、商业线路开辟、协议签订。
难民们来到太空站也有好几个标准月了。这段时间里,数十万难民被分配到了三颗住人行星上,做着低等的工作糊口。虽然生活条件不尽如人意,但至少不用再像之前一样逃难了,因此大家也没有什么意见。有意见的反倒是原住民。同样是人类,原住民们始终对这些外来人没有什么好感,经常故意找茬羞辱他们。一些难民先前是帝国某些部门的技术人员,比当地的工人们更具业务能力,无形中挤兑了原住民的工作机会。
最初的一两个月,两个群体还能和平相处;蜜月期一过,双方就开始产生各种各样的隔阂,包括但不限于对宇宙的看法、对国家的认同程度、文化习俗。暴力事件时有发生,弄得大家都缺乏安全感。一部分失业的原住民趁机起来闹事,举着牌子拿着棍棒来到街上大喊大叫,打砸抢烧。农业星球阿波尼西亚由于接收了大批缺乏劳动能力的难民,引发了原住民的大规模抗议。
然而很令人不解的一点是,面对这样的情况,议会竟然自始至终没有展开过任何形式的讨论。或许有几个议员提出过这个问题的紧迫性,即工作机会紧缺,但是也莫名其妙的被压了下去。
形势逐渐恶化了。阿波尼西亚的空港已经被占领,快子总基站也被破坏,一度导致通讯瘫痪,造成了更多人的恐慌。
最高议会只好在一片人海中召开紧急会议,然而会议却无法进行,原因竟然是超过三分之一的议员拒绝出席!
上一次选举过后,地面政府和太空站之间的裂痕愈发明显。要不是议长的力挺,托恩·魏特曼早就因为滥用职权被送上法庭了。之后,托恩·魏特曼在议会里处处受阻,受人针对。托恩·魏特曼在他最后一次出席国家财政会议的时候阴阳怪气地暗示了有人对他这个太空站站长不满,并且想要用一切手段扳倒他。之后,他就撤回了太空站代表,不再参加地面议会的任何会议,相当于直接脱离地面的最后一点点微弱的管控宣布独立了。
纵然如此,地面政府还是拿他没有任何办法,没有任何一条法律规定站长无权撤回议会代表。这次的事态即将失控,议长老先生实在是不得已,亲自给站长办公室打去了电话。
托恩·魏特曼依旧没有任何回应,议会大厅里只有老议长和一排排空荡荡的座位,空中回荡着呼叫的铃声。
时间在缓慢流逝。外面的叫喊声已经近在咫尺,若再不搬来救兵恐怕······
发动机的轰鸣声突然盖过了鼎沸人声,压制住了一切愤怒与不安。庞大的飞船蛮不讲理地在议会广场上空停泊,向地面喷射燃料反应后产生的强烈气流把所有人都冲得左右摇晃。紧接着,刺耳的广播声响了起来:“请大家立刻从议会广场上离开,否则太空站安保部队将根据反渗透法案逮捕所有参与者!”
有一些盲从者如梦初醒,从人群中挣脱,逃离了广场。另外一些人则不愿退去,发出的喊叫声越来越大。
飞船上的士兵们只好动用了麻痹武器(从飞船的底部伸出一杆爆闪激发器,可以在几毫秒之内激发出强烈的白光,使接触者暂时失明失聪,丧失抵抗能力),将抗议者全部击倒。一百多名身穿战斗服的士兵背着喷射装备缓缓落地,将这些抗议者全部拘捕带走。
托恩·魏特曼终于接听了电话。他用戏谑的语气嘲讽道:“想必暴徒已经被解决了吧,议长先生?”
议长现在对他是既感激又惧怕,只能颤颤巍巍地答道:“是的,完全正确,站长先生。”
“您应该清楚,现在具有完整作战能力的军队编制只剩下太空站安保部队了。所以很显然,之前对我们国家的军队的所有操练都属于无用功。那么我倒想问问您,议长先生,您的议会通过的军事准备法案不下五十条,执行的效率就是这样的么?”
议长沉默了。托恩接着问:“换言之,最高议会每年批准的国防预算几乎是太空站年收入的一半,这些预算最后留到了谁的手上呢?士兵们的作战能力有没有任何提高呢?”
这样想下去,托恩·魏特曼突然明白了一个沉重的事实:帝国内战以来,一届又一届的议会在宣誓就职时都高呼着“光复”“重整军备”之类的口号,但是几十年过去了,部队的战斗力仍然堪忧。更令人惊讶的是,五十年前第一次难民危机的时候,居民们还在排队欢迎那些前来避难的外来者,不过五十年就足以使为数众多的人对避难的无辜者心生不满吗?
托恩有些愠怒地总结道:“总而言之,局势正在向令人担忧且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这场抗议明显是出于某些非正常因素的干扰才发展成如此大的规模的。我认为整个议会应当对此次事件引起重视,严肃审查纽维尔行星抗议者的身份。我怀疑有间谍混进了人群中煽动他们的愤怒。
“另外,我想我必须向议会提出正式要求,太空站必须参与此次抗议事件的调查工作,并全权负责审讯抗议者、甄别潜在的间谍。届时我会亲自来到地面参加这项工作。”
议长一声长叹,皱紧了眉头,“托恩,你要知道,议会现阶段虽然停摆了,但这不能作为你继续滥用职权干涉调查工作的理由······”
“什么时候了?!”托恩厉声道,“情况还不够紧急,还不够引发你们这群官僚的危机感吗?!再给你们时间进行什么讨论啊,表决啊,我恐怕那些罪犯都要越狱成功了!再说一遍,我提出这个要求,并没有说要经过议会的表决才能生效。国家处于如此危难时刻,最重要的是执行效率,而不是你们那套规矩!”
“然后,”托恩冷冷地吐出了几个字眼,“没有哪条法律规定过太空站不能参与刑事案件的调查。所以,恳请您高抬贵手,动用您那宝贵的紧急豁免权,允许太空站介入。”
议长很清楚,现在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次日,托恩·魏特曼发布通告,将整个太空站的民众聚集在广场上。托恩·魏特曼熬了通宵,此刻正强忍困意审阅文件。他要向民众发表讲话,让大家知会地面上发生的惨剧,坚定大家的信心。
“站长先生,整座太空站除了必要的人手以外,已经清空。民众们都聚集在国徽广场上等待着您。”
托恩点点头示意他听到了,随手把一份文件读取器扔在桌边。这几个小时里,他一直在思考自己的讲话内容。他说的内容应当激发人民对政府的信心,尤其是难民群体的信心。几个月以来因难民引发的骚乱已经够多了,他不希望这种瘟疫传染到太空站上。
他拿起了传译眼镜,庄重地戴在鼻梁上。临走前,他对安保部队的几个指挥人员说了些什么。
在雷鸣般的掌声中,托恩·魏特曼快步走上检阅台,迅速审视了一圈底下聆听的民众们。他们分属不同的部门:有的人胸前别着镐子和星球样式的徽章,代表洋流太空站矿业与合金工业部;有的人穿着厚重的防辐射服,代表太空站能源与可持续循环系统部;有的人则在白大褂上吊着一支笔,代表太空站先进技术研究所······太空站的几乎所有人都在。
托恩回想起多年前的经历。那时年轻的他正意气风发,新近毕业于国立宇航大学,自始至终都是大家公认的站长候选人。事实上,他的父亲大卫·魏特曼不幸患上射线病以后,就一直倾力培养他,力图让他顺利接过父亲的衣钵,接任太空站站长的职位。太空站刚建设起来的时候,居民们就习惯于听从站长的安排,现在依然是如此。太空站不设议会,也是为了提高行政的效率。经过象征性的选举以后,托恩便顺利当选站长,在同一座广场上接受万民的欢呼拥戴。二十多年以后,他依然没有自己的家庭,依然全身心投入工作,最后到现在依然站在台上面对人民,却已经失去了当年的那种心情。他现在的心情无比沉重。
“感谢各位来到国徽广场聆听我的讲话。我知道,这次讲话事发突然,没有做任何宣传,所以你们可以将其理解成一次动员大会。想必大家已经通过各种信息渠道了解到了三颗行星上发生的惨剧了。你们在社交媒体上见到的是断壁残垣、燃烧的街道、混乱的城市,连乡村也未能幸免。”一时间底下议论纷纷。
托恩换了一套哀伤的语调:“我很庆幸太空站没有发生如此惨烈的灾难,只不过我必须对暴动的受害者们致以最诚挚的同情和关怀。在太空站安保部队的协助下,这场骚乱已经停止,秩序正在恢复正常。而停止愤怒、恢复理智之后,我们便需要思考,究竟是什么直接导致了冲突的发生?难道和那些罪犯们口中冠冕堂皇的理由一样,是所谓共和国人和外来难民之间的冲突么?”
“还记得一百多年前,新希望组织的先辈提出的口号吗?包容、平等、自由、进步······包容排在第一位。很显然,这些闹事的罪犯们早就忘记了这句口号。这个伟大的国家从不排斥任何一个人,只要他愿意接纳并忠于共和国的理念和主张。你们敬爱的艾伯特·凯恩斯博士,就是在五十年前被我父亲接纳到太空站的。我们的教育体系如此强调共和精神,为什么还会出现这么多叛徒呢?那些难民们并非背负着原罪,他们只是为了躲避战乱才来到我们这里,我们若不接纳他们,难道让他们在太空中无依无靠地流浪吗?我国现在的困境,并不是他们带来的,而是另外一些外部势力窥伺左右导致的。”
“我希望大家能够清楚现今安全形势的严峻性。我们的国家被严重渗透,出现了很多内鬼和叛徒。他们躲在阴暗的地方,随时观察着我们的一举一动。一旦被他们抓住机会、找到漏洞,他们就会制造出一系列破坏活动,破坏我们社会的稳定。虽然这是个残酷的事实,但是我还是有义务告知大家。我还能站在这里向大家发表讲话,想必也是因为太空站中内鬼很少,或者根本没有。这说明我的工作至少在太空站还是颇有成效的。这次事件以后,我们的安全部门会协助地面调查,一定尽全力揪出主谋和内鬼!”
底下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托恩挥了挥拳,鼓动大家的情绪:“请大家相信我,相信我们,相信国家!危机只是暂时的!既然敌人已经找上门来了,我们也就不必再用对付阴谋的手段对付他们了。
“我们会让他们付出有史以来最惨痛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