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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中午，林冬家的伙食是蒸粘豆包和红烧肉。粘豆包是杨玲玲刚跟幼儿园食堂的北方阿姨学来的手艺，兴致勃勃跃跃欲试了好几日了。难得三口家都齐全的周末，杨玲玲拉着林建波在厨房忙活了一上午，成功出品两屉粘豆包，忙得连晾衣服都倒不出手来，累得林建波叫苦连连，摊在沙发上边喝茶边自我表扬说好不容易在单位刚破了抢劫案，回来当步就被老婆安排蒸豆包，自己果真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一个好男人。
包子一出锅，杨玲玲就给林冬安排了送礼的任务，叫他把其中一屉蒸得最白白胖胖的粘豆包送到何若雅家去。林冬猴子似的在屋里上蹿下跳了十几分钟嚷嚷着说不去，最后还是被林建波瞪着眼一拍茶几给镇住了。林冬谁的话都不听，唯独他爸的话好使。可能是林建波不常在家，距离产生敬畏。外加在单位审犯人审多了，整个人有些不怒自威的气质。林建波在家一生气，房顶也要震三震的。小时候杨玲玲老吓唬林冬说爸爸专门抓坏蛋，腰里每天都别着大手枪，谁不听话他就打谁。他也不负众望的老挨林建波的胖揍，幼小心灵留下了许多阴影。上回林冬把邻居家的楼顶的鸽子窝给掏了，被林建波在身后追着撵，他边跑边听到身后颇具震慑力的一声“给我站住，举起手来！”林冬当即就不敢动了，高举双手颤颤巍巍转过身来束手就擒了——跟警察斗法也需要一定的心理素质。
午饭后林建波接到了队里的电话，元阳市金店连锁抢劫案又有了新进展，让他回局里开会，于是又一次匆匆离家。走之前给林冬嘱咐了去对面送包子时要说的话，林冬老老实实端着包子不情不愿往二单元去了，林建波的命令还是很管用。林冬按了门铃，开门的是李立国。这个老头慈眉善目的，一头白发但是状态却很年轻，虽然六十多岁了却一点也没发福，一高兴就笑眯眯的。林冬看着他倍感亲切，仿佛在哪里见过一样的熟悉感，开口就是“姥爷好！我是林冬，我爸妈叫我来给您送粘豆包。”李立国早就听张琴叨叨了好几日了，说林建波的小子长成个帅小伙儿，这下子见着了欢喜得不得了，搂着林冬的肩膀就往屋里招呼。林冬本想在门口送了包子立马开溜，结果被姥爷连拉带拽进了客厅。张琴更是厨房客厅一趟趟的往他面前放零食水果，各种好吃的在林冬面前堆成了小山，手里还被塞进了一个雪饼和一个酸奶。林冬不知所措的坐在沙发上，脑后却长着眼睛——他身后隔着一个墙的房间就是何若雅的小北屋卧室，她要是出来了自己该摆个什么表情合适呢。
正有礼貌的和老两口你一言我一语的客套，只见何若雅穿着个小背心和小裤衩抱着个大熊猫玩偶就出来了。林冬看着着装如此清凉的何若雅，一口酸奶差点喷出来，还没来得及摆什么表情做什么反应，只听何若雅足以震碎水杯的一声尖叫划破天际，屋外窗台上的麻雀们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声尖叫四散而去。
“林冬你怎么在我家！”何若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回了小北屋，“砰”地带上了门，“姥姥姥爷快把他撵出去！”
“撵人家做什么？你这孩子！”张琴摇了摇头，“姥爷心脏可不好，不要大吵大闹的。同学来家做客你怎么没礼貌呢，快点穿好衣服出来。”
林冬觉得尴尬想走，被李立国又按回了座位。他是越看这个小伙儿越喜欢，见了第一面就觉得亲。当年林建波进队时也只是个二十岁出头的、从省警察学院刚毕业的毛头帅小伙，楞头青似的整日横冲直撞。别人都以为林队天生就是成熟冷静，智勇双全，只有李立国知道这么些年他徒弟林建波是如何成长的。当年“613杜玉梅拐卖案”，查了几个月都一无所获，最后局里都发通知说暂时搁置613案。只有林建波违背了上级命令，凭借着敏锐的洞察力和破案嗅觉，只身冒着生命危险到人贩子村寻找被拐儿童，然后在寒冬腊月里跳到河里，千钧一发救出了事情败露之后被投河的孩子。跳了冰河后，高烧烧成肺炎，在医院里躺了三天，还没好利索就又回队工作了。这些年，但凡是大案当前，林建波从来都是废寝忘食的住在队里，不破案不回家的，也当然也在杨玲玲那里落了许多埋怨。李立国当年作为刑侦大队队长，对林建波是亦师亦友甚至亦父的存在，师徒二人并肩携手不知道侦破了多少棘手案件。此时的李立国看着和林建波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林冬，心中思绪翻涌，感慨万千。
“哦对了，姥爷，我爸让我跟您说下周他想请您吃饭！”林冬霎时间想起来他爸交待的话，“我爸刚才接了电话去上班抓坏人了，他说破了案就来找您玩儿。”小孩儿脑子里只有玩儿。
李立国笑起来，他太了解林建波了，案子在他那永远是头等大事，“好啊冬冬，我们爷俩也很久没聚了，我也很想和你爸爸一起玩儿。”
何若雅换完衣服再次出现在客厅里，这次穿了一身红色的毛衣和毛裤。林冬埋着头咕叽咕叽的喝酸奶，在学校里俩人自从“粉笔灰事件”后一直井水不犯河水，也算相安无事。校外跟何若雅相处这是第一次，他感觉有些不自在。
“丫丫，你带冬冬玩儿你的玩具吧。”姥姥催促着。
“我的玩具他不玩儿！”何若雅不情不愿的说，“林冬你玩儿芭比娃娃吗？”
林冬瘪着嘴做了一个呕吐的动作，说：“我是男的，你见过男的玩儿芭比娃娃吗？”
“贺子期就喜欢玩儿芭比娃娃。”
贺子期是他们同班的一个长的干干净净、白白瘦瘦、喜欢整天和女孩凑一块堆儿跳房子的斯文小男孩，身边日日围着一群叽叽喳喳的小丫头，也不知有何等魔力，女生缘简直好得不得了。前几日贺子期过生日，书桌抽屉里女生们的礼物都满到装不下。林冬和班里大部分男生关系都好，唯独一看到贺子期就头疼，他最受不了就是这种喜欢往女孩堆里扎的小男孩。简直是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男人应该干什么？男人应该一起拍画片儿，一起抬着哥们儿的腿用他的裆部撞大树，应该在课间叠罗汉一个压一个，然后把最底下的人压到喘不了气儿，更应该一起去操场踢足球。怎的能去玩儿芭比娃娃？去和女孩跳皮筋踢纱布袋？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贺子期那是个男人吗？”林冬作出一个嘲笑的表情，“他就是个娘们儿！”
“你胡说八道！你就是嫉妒贺子期！他可逗了，上星期天我们去曲娜家玩儿，贺子期还穿她的裙子走秀来着，可有意思了！我们女生都喜欢贺子期！”
林冬看着何若雅眉飞色舞犯花痴的样子，不可思议的摇摇头，没救了，这帮女生真的没救了。
张琴强行加入了孩子们的对话，“我看贺子期没有冬冬好，那个孩子没冬冬帅。”
“姥姥您懂啥，贺子期才帅呢，我和曲娜都喜欢和他玩儿，曲娜还给贺子期送礼物呢，说要当他女朋友。”
林冬白眼简直翻到天上去了，这些女生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张琴和李立国只觉得孩子们说大人话很可爱，哈哈的笑着，李立国说：“丫丫你还小呢，冬冬的好你们还不知道，没准儿你们长大了就喜欢冬冬这样的男孩了。”
林冬突然被夸，脸颊微微发烫，心说还是李姥爷有眼光！
“姥爷我们才不喜欢林冬呢，林冬老闯祸，一点也不老实。他上次把张硕书包都烧了，吓得张硕尿裤子了，他不团结同学！”何若雅说着崴了林冬一眼。
“我那是和张硕闹着玩儿好吗，我俩关系好着呢！”林冬狡辩道。
“张硕都被你害的有外号了，好啥好！”
林冬虽然想起张硕尿裤子的画面就想笑，但他也没说假话，他和张硕早就握手言和了，后来他还帮张硕揍过给他起外号的男孩来着，甚至再后来给张硕起外号的徐京京也加入了他们下课后撞大树的行列，男孩儿之间的关系就是这么容易处。
“行了，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以后你俩要好好相处。冬冬，丫丫这个孩子脾气太直太冲，随她姥爷，你别跟她一般见识，在学校里多帮助她啊。”张琴挥手打断俩人的拌嘴。
在学校需要多帮助的不是何若雅。这天之后的周一，班里座位进行了大换血。高老师把林冬安排成了曲娜的同桌，让卫生委员曲娜多帮助差生。
曲娜那时候永远留着西瓜头，整天戴着白套袖，最喜欢做的事除了用橡皮擦桌子，就是和何若雅一起讨论贺子期。林冬这个同桌来了之后她就在课桌上用胶带贴了“三八线”，警告林冬不得越线。高老师让她“一帮一”，说实在的她也不知道怎么帮林冬。她本人对林冬其实没啥深仇大恨，只不过何若雅是她的好姐妹，好姐妹的敌人也是自己的敌人。更何况林冬这棵朽木，他爸妈都雕不了，她又如何能雕。曲娜整天跟个红卫兵一样，坚决与林冬划清界限。但凡是林冬碰过的物品，她都要用手绢擦一遍再碰；老师要求同桌之间要拉着手跳课间舞，曲娜拿着根铅笔当拉手的媒介，只准林冬拉着铅笔的另一头，简直当他是个瘟神。曲娜这个丫头虽然挺较真儿，却也挺认真，学习也很好。林冬看在每次考试还能从她那搂几眼正确答案的份上，也懒得和丫头片子计较。曲娜和何若雅一个鼻孔出气不是一天两天了，俩人早不知道背地里说了他多少坏话。俩人同仇敌忾，将“打倒林冬”作为整个学年的伟大目标。高老师的一帮一计划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个失败，林冬上课说话、下课打闹、不交作业，该咋地还咋地，一点进步也没有，甚至还比之前更加变本加厉了。每次到了自习课，何若雅就会抱着作业本，在林冬玩儿得满头大汗回座位时提前抢占先机，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坐在曲娜旁边，让林冬去和刘天帅当40分钟同桌。
林冬大部分时间都会乖乖拿着漫画书跑到教室另一头，在何若雅座位上百无聊赖坐一节课。他跟刘天帅不是一路人，有些话不投机半句多。刘天帅有事儿没事儿喜欢说历史，他爸爸是博物馆的资深馆员，他受他爸的影响，有点少年老成的意思，聊天的时候就愿意讲几句东汉末年分三国的事儿。林冬在班里人缘虽好，但是跟刘天帅这种老学究似的男生真真聊不到一起去。何若雅座位前后都是老老实实学习的孩子，自习课都争分夺秒的在写作业。他坐在何若雅位置上，大部分时间不是发呆，就是瞅瞅何若雅的抽屉洞里又带了什么小零食，也有的时候会偷偷注意着自己座位那边的动静。俩女生总是在林冬的座位上边写作业边说话，说到好笑的地方，俩人就咯咯咯的埋着头笑，笑得脸都红了。有的时候贺子期也会换座位坐在俩人后座，特欠的用食指绕着何若雅的马尾辫的辫梢玩儿；有的时候出溜下去靠在椅子背上，脚下一下下踹着前方曲娜的凳子腿。更有一次，林冬只见贺子期两只手掐着何若雅脖子，满脸猥琐的说“何若雅你脖子真细”。林冬满头问号的喵着何若雅，想看她对此会作何反应，结果何若雅只是皱了皱眉，淡淡嗔了一句，“贺子期你把手拿开。”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一年级下学期期末考试前的最后一堂自习课上出了点插曲。林冬那天早上起晚了，饭吃得快，跑着去上学灌了一肚子风，一上午右下腹就闷闷的拧着疼，自习课上课前，肚子疼到巅峰，他手捂着肚子趴在座位上，臂弯底下的五官因为痛苦而扭成了一团。何若雅照例拿着语文作业过来了，“林冬你让一让。”
何若雅其实已经慢慢放下对林冬的成见了，通过这一学期的换座位打交道，她发现林冬这个男生还是有他的闪光点的。比如虽然他整天没个准星儿跟二皮脸似的，但是座位却出奇的干净卫生。不像大多数邋邋遢遢的男生座位标准三件套——撸过鼻涕的卫生纸、皱皱巴巴掉了页的作业本、永远带着不明污渍的蓝桌布，三八线这边林冬的抽屉里，课本永远是齐齐整整的在里面摆着（当然也有可能是从来都不碰），满抽屉也找不到一丝杂物，重灾区铅笔盒和书包上都找不到一个黑印子，甚至比大部分女生的物件还要整洁些。她还发现林冬还有个优点就是挺乐于助人也挺仗义的。有的时候哪个同学有干不过来的活儿，林冬总是开着玩笑第一个站起来伸手帮忙。有一次班里长得最矮的男生葛强被欺负了，林冬知道后一挥手带着几个男生就出去了，回来的时候几个人脸上都挂了彩，差点被记了处分。事后林冬也是咧嘴一笑，说自己是“替天行道，谁欺负人谁就要接受惩罚”。
林冬听到她的话没抬头，只从脑袋底下抽出一只手在空中无力的挥了挥，又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你怎么了？”天天看惯了他没正形的样子，一下子趴在这，何若雅和曲娜都不大适应了，“你没事吧林冬？”
“疼......肚子疼......”林冬抬起头，面色苍白无力，额头也挂上了汗珠。
何若雅吓了一跳，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林冬额头，烫手的温度让她惊呼，“呀，你发烧了！”
林冬大小也是个男子汉，虽然已经疼到想找块毛巾叼着咬，嘴上却还是逞强道，“没事儿，不用管我......曲娜，你让刘天帅坐这，你去坐我的位置去......我忍一忍就好了。”
何若雅内心立时软了一下，这个小伙儿虽然平时吊儿郎当调皮捣蛋，但是都烧成这样了，还想着成全她俩换座位这种小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