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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洲市无线电厂二楼的会议室里，十来个人以各种不同的姿势坐着，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无线电厂的破产问题。这个曾经获得过长洲市首富地位，号称拥有坐吃十年家底的乡镇企业，终于在新千年来临之前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坐在会议桌顶头的林义山轻咳了一声，却没能打断众人的议论，他又敲了敲桌子，大声说道：大家也不用再讨论了，市里就是这个意思，必须立刻，马上完成破产手续。大家回去各自把利弊分析给下面的人讲一讲，做一做大家的思想工作，这两天全力以赴把清单搞出来，下周一咱们开全体员工大会，争取一次性通过。
这一番话后，会议室里变得更加嘈杂了。
有人说：这思想工作不好做啊，厂子里剩下的这百十号人，都是上有老下有小，拖家带口的。现如今工作这么难找，拿了一次性补偿却没了饭碗，以后的日子可咋过啊。
有人说：是啊，耗了这么久，还是这么个树倒猢狲散的结局，跟大家怎么交代啊。
有人说：耗着又能怎么样，工资都发不出了，难道在这等死啊。
有人说：其实留下来的人都盼着天虹能接手。
有人说：当初何根元要接过去，政府不肯给，现在好了，白送人家都不要了。
有人说：现在的天虹已经不是何根元时代的天虹了。
有人说：你说老何这么能耐怎么就拎不清呢，跟政府斗，能有啥好下场。
有人说：别人要革你的命，你难道不反抗伸长了脖子等死啊。
有人说：老林你再找市里面说说啊，就让天虹把我们收了吧。
林义山说道：“今时不同往日了，现如今，市里面背负着巨大的改制压力。天虹是长洲市的标杆企业，不管是不是何根元当权，改制是势在必行的。而无论是把天虹整体出售，还是以管理层为主的全员持股，或者其他方式，改制后都不再是政府想插手就能插手，想干预就能干预的了。所以，你们要让大家明白，大锅饭的时代已经彻底结束了，不要指望着谁来救我们。想要过好日子，就得动脑子，没脑子的，就卖力气、拼性命。总之，再这样耗下去就只能等死。”
会议室里安静了一会，有人问：那如果最终大家不同意呢？
林义山叹了口气，说道：“从这个月开始，市里不会再给我们厂拨款，最低工资也会停发。你们也知道，这个厂子早就资不抵债了，厂房设备卖了也是优先还银行贷款，到时候大家就连一分钱的补偿金都拿不到了。所以，其实也没啥好商量的，就是要这么干。区别就在于，现在弄，还能拿一份补偿金，现在不弄，到时候就什么都没有了。”
听林义山这么一说，立即有人喊道：那就赶紧弄吧，脑子有病的才要继续耗着呢。于是紧接着大家也纷纷表态，这破产是势在必行了。林义山松了口气，正准备再嘱咐一遍破产程序的注意事项，会议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
大家转过头去，看见一个年纪在三十来岁的卷发女子冲了进来。进会议室后，她先是四下看了看，然后快步跑到林义山的身旁，一把拽着他的胳膊就往外走。林义山赶紧挣脱开来，让她在外面等一会，说有什么事等他开完会再说。
有人笑着问道：爱珠，你这急吼吼的，要把你姐夫往哪里拉啊？
这句话引得会议室里传来各种不怀好意的笑声，让林义山更加窘迫。这个小姨子做事一贯大大咧咧，我行我素，之前在厂里的时候也没少让他头疼。由于厂子效益不好，去年她办了停薪留职出去开服装店了。说起来，自己有阵子没见她了，今天也不知道哪里不对劲，跑来闹这么一出。
杨爱珠是一路跑上楼来的，此时的她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她举起手指着林义山，却说不出话来，转而开始用手拍着胸脯，大口地喘着粗气。众人见状，笑得更是大声。杨爱珠喘了一会，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说道：“晓波情况不好，你快点去医院。”
嘻嘻哈哈的声音顿时没有了，会议室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林义山惊愕地看着她，喃喃说道：“昨晚，昨晚我走的时候他还好好的啊，怎么就不好了呢？”
杨爱珠仍旧喘着粗气说道：“我也不知道啊，早上姐姐给我打电话，说她上了夜班刚到家就接到了医院的电话。医院里说晓波情况不好进了抢救室，还下了病危通知书，让她赶紧过去一趟。她说打你拷机你不回，厂里值班室的电话也没人接，就让我过来找你。我早上来厂里，他们说你去了经贸局，我赶到那边时他们又说你去了市委，我在市委门口等了好久，眼看等不到你，就又跑回厂里来了。这会都快中午了，也不知道医院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林义山跌跌撞撞地跑出了会议室，在楼梯上一个趔趄差点滚了下去，幸好跟上来的杨爱珠一把拉住了他。在底楼的卫生间里，他把凉水泼在脸上，一遍又一遍，直到脑袋里昏昏沉沉的感觉褪去了一些，这才跑到外面跨上摩托车一溜烟冲出了厂门。
从无线电厂到第二人民医院这段路并不太远，可他却觉得这条路怎么也开不到尽头。一路上，他拿手在大腿上拧了又拧，提醒自己专心开车，可脑袋里却依旧思绪纷飞，屡次走神。
自从儿子从重症监护室出来后，情况一直都比较稳定。这一个多月，基本是白天妻子在那守着，晚上由他去陪。由于晚上不需要吃东西，擦洗什么也都是他妈白天完成的，所以林义山其实并没有什么事。所谓的陪护，就是防止有什么意外发生时没人在场。
昨天晚上由于厂里有事，他便拜托护士帮忙照看着点，打算办完事后再过去。厂里忙完后，他被市里的领导喊去吃夜宵。吃到一点多快结束时，又遇到几个老朋友过来看球赛。他本来就是个球迷，平时就喜欢看球赛，更何况是世界杯半决赛。于是，半推半就的，他就留了下来。
看完球天已经蒙蒙亮了，他知道妻子下了夜班会先回家洗漱之后才去医院，为了不被她念叨，他没有选择回家睡觉，而是去了厂里的宿舍休息。本想好好睡上一觉，没想到一大早就被人叫醒了。当时睡得迷迷糊糊的他差点骂娘，可当他听到市委改制工作组的人打来电话让他去开会时，他一下子便从床上坐了起来，二话没说冲进卫生间洗了把脸，然后跨上摩托车往市政府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