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吧【m.yqxsb.com】第一时间更新《宜世长安》最新章节。
谢从安刚要开口,却见那描妆的小丫头走过,脚下一顿,刻意将小鹿吓的一哆嗦,跟着斜眼嗤笑,回身闭门时顺势对手下败将又是一番从头到脚的打量,眼神中满是不屑,嘴角还挂着讥讽,待转头发现了镜中目光,瞬间又从慌张变作惊惧,低下头,抖着一双手摸索着迅速将房门关上。
屋内的丫头们还在顾自忙碌着,没有一人敢四处打量。
谢从安又借着镜子观察一番,忽然意识到只有小鹿的衣着打扮是要比着其他人都好的。
优待的反倒会被欺负?
这忠义侯府的大宅,似乎不像印象中那么无聊。
她默默一笑,带了小鹿出去,一路穿廊入院,也算见识了这长安第一侯府的秀丽园林。
有年头的经历从不是用钱就能堆出来的,这其中的意趣高雅,也让她这个“后来人”赞叹不已。
在见到门外候着的一大队仪仗时,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吐槽:“入个宫而已,不至于吧……”
直到被伺候着上了马车,一回头发现小鹿也乖乖跟了过来,不自觉对她多看了几眼。
就这几眼将谢又晴看得手掌冒汗,心乱悬旌,结结巴巴的试图找话:“主,主子子莫怕。有侯爷在,皇帝还是要给咱们谢氏几分面子的。”
那双眼还是不敢正视自己,才说了几句话,手都捏的红了。
谢从安着实有些无语。
她发觉自己好像对这小丫头习惯得紧,可记忆里又并未有多少实在印象,想了想,决定安抚一下这个小跟班,却没想到对方被吓的脖子一缩,眼中都有了泪光。
瞧着那可怜又委屈的样子,她只能强忍怒火,勉强着扯动嘴角将手放下,“你待会儿跟着马车,仍在宫门外等我便是。”说完靠在软枕上闭目养神,只当未发觉对面的偷瞧。
半晌后,耳中忽然传入讷讷的一句:“主子大病痊愈,当真是咱们谢氏的福气。”
那双水汪汪圆滚滚的小鹿眼的确是很讨人喜欢的。
谢从安看着面前的小丫头,却忽然没了一笑的力气。
前身这个谢小姐的蛮横跋扈在大乾朝是出了名的。对身边人动辄打骂,不开心时取人性命亦是常事。除了谢侯,从未对谁有过半分亲近,摆明了是个人见人厌的角色。
她因为被迫塞入脑海的记忆感触,将这些过往都仔细体味了一番。
尚未懂事便没了父母,懵懂之间坐上家主之位,自此连落泪都要三分考量。只因年纪轻难得尊重,急欲求成便错用了严苛之法。渐渐的,族人聚集起来对上反抗,更有人在顾及不到之处变本加厉,寻衅作恶。她也因此变得更加偏执,手段愈发毒辣。
恶性循环之下,已经是人心尽失。
短短数年,谢氏一族生出无数蛀虫败类。以忠义侯府马首是瞻的明溪一支眼见要分崩离析。青溪一脉就变得更加低调,退出都城长安,远离大乾官场,自称“城外人”,直言四节之外不复相见,明显是要与明溪划清关系。
不少的政人骚客也都在叹息谢氏的峥嵘不再。而这样源源不断的挫败感,正是日日将前身逼到崩溃的根源。
谢从安也是没想明白:作为家族中身份最最尊贵的忠义侯,他老人家明明也对自己很是疼爱,怎么就会任由家族中纷乱至此,连小孙女被逼疯了也不帮帮忙呢?
让一个小小的姑娘做世族之主?怕不是真的……故意不想让她活?
主子半晌不说话,谢又晴怕是自己惹的不快,揣摩着道:“走了这半晌,怎么还未到?不过才几个街口啊……”一面说,一面极其小心的去掀窗前那片精致纱帘。
草木芳菲是个耗费功夫钱财的秀样,富贵人家能拿它来做床帐和装饰的屏风就已经不错了。她家主子却最喜欢拿这种矜贵物件儿做消遣,让人分绣了几层,夏天的时候挂在车上做帘子,既透气又能遮晒,一举多得,只是奢侈的惹人恨。
凌厉如刀的日光随着这动作跳入车中,晃得人不自觉去躲。
谢从安啧了一声,往后一仰,窗外远处,高高跪地的一排白衣卒犯映入眼帘。
小鹿似乎知道自己又闯了祸,连忙撒手缩进了角落里,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准备,然而却谢从安一脸惊愕,已经直直僵在了位子上。
谢又晴鼓足了勇气要上前开口,被谢从安一手捂嘴巴,冷眼示意。
满心不解的她瞪着圆滚滚的眼,瞧着主子将纱帘撩起。那副古怪的面孔当即变色,转头喝停马车跳了出去。
入宫的仪仗浩大,已经引来了不少百姓围观,此时忽见马车停住,钻出来一个珠光宝气的美貌少女。众人纷纷议论出声,又将更多人引来,向此处聚拢。
谢从安压着心中翻涌的怒火,等着护卫将人群隔开得以前行,同时还要默默承受着四周的打量。
远处的那座高台似乎也被这里惊动,底下的人也纷纷回望过来。
冥冥之中,有人的目光与她隔空相遇。
那双含有万物却又空无一分的瞳孔浓重如墨,仿佛下一瞬便能将整个世界全都吞入。其中的苍凉悲怆是谢从安从未见过的。
心脏仿佛下一秒就要迸出胸口。
在这样的地方以这种方式重逢,难道重生的原因就是他吗?
时入夏末,早晨微凉的空气经历了艳阳高照,更容易令人脚重口干。
炙晒惹起的汗意带起了谢从安心底的不安和焦燥。
亦步亦趋之间,那个思念至极的声音从心底响彻了耳畔,让她喉中酸涩,眼眶发烫,脚下才行了几步就觉着所有的血液都冲上头顶,只能硬生生哽住,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从安,这是福橘,看来好看,却不好吃的。若你将来能看见了,千万别教人哄了去。”
“从安,其实看不见也没什么不好,眼睛能见到的,未必是真的。”
“从安,心里能感受到的,才是最真的。”
“从安,做我的女朋友可好?”
“从安,我来做你的眼睛。”
“从安……”
“从安。”
“谢小姐。”一道深红迎至身前。
白面蓄须,尖鼻细眼,眉间还拢着些阴翳。
并不温和的相貌却莫名熟悉,惹得谢从安紧张起来。
余暑天气,对方却一身整齐的官服,额间未见汗意。能够这样的平静,看来不是个普通角色。
她调整呼吸,平息方才的悸动。
谢侯府闭门已十年之久,她也鲜少外出见人,方才的那声招呼算不上亲切,这人大抵是从马车标记猜测到的身份。
面对未辨善恶的打量,谢从安额前已经出了一层细汗,袖里攥着帕子的手好似被什么压着,却怎么也抽不出。
忽见对方侧身行礼,她下意识闪开半步,顺势回望,心口揪紧。
原来不远处站着位伛偻老者。
对方眉目和善,周身的气势却不同寻常。
老人的发色与手中拂尘一样雪白,阳光照落在一身如墨的衣袍上晕出夺人目光的靛。
那是上好的官锦经过了十四道繁复工序才能有的绝佳品相,证明着能够亲近帝王、拿捏生死的身份。
谢从安默默盘算着,四肢手脚具已冰凉,方才那抹微薄的汗意已瞬间散得精光。
老人的面目隐在伞影之下,垂坠的眼皮也遮住了目光,唇角有一丝若有似无的笑,看上去眉目不动、稳如山岳,却分明是连呼吸都有收有放,谨慎的很。
……这位老人比眼前的这位还不好相与。
心内的煎熬令谢从安有些分神,耳畔忽然响起一声,将她吓了一大跳。
“不知小姐有何示下?”
这官员的语气较着方才,明显已恭敬许多。
谢从安来不及细想,嗯了一声递过玉牌,朝那高台处扬了扬下巴,骄蛮淡定,“我来带他走。”
傅守诚微微颔首,目光却不留痕迹的再次扫向她身后。
层叠垂落的眼皮之下,老人轻微的动作几不可见,搭在臂侧拂尘上的手指微微抬了抬。
这方从善如流,接过玉牌应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