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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人们愤怒的站起身来,却见来人华服丽质,气度不凡,身后一行也不似些寻衅恶霸,思及这是在定国公府,轻易无人敢来惹事,一时便拿不准该如何是好。面面相觑间,乐声停下,灵堂里亦止了哭声,众人都回过头来看发生了何事。
一望过去,满目苍白。
谢从安认出了几张族中议事时常见的面孔,也有许多不识得的。方才所闻的那般破天哀痛,此时见了这些人,才知不过是几声干嚎,实在的伤心未必能有几分。
是了,连主事之人都去了,谁还会再费心佯装,自我勉强。
谢从安只觉五脏六腑都如遭重击,痛的她喘不过气来。
曾任辅国将军的忠义侯谢毅,为着大乾子民,多年带兵冲杀疆场。虽因谢氏借口退居长安又远离朝堂,可这样为国为民的英雄,怎会在身后被如此对待。
谢从安心如刀绞,泪眼婆娑的强忍着,看过在场的处处众人。
堂中烧冥镪的两位妇人是鲜少于府中露面的表嫂,她二人比之余者的面色倒有不同。一个丰面粉颊,眸中满是不屑;一个剑眉英目,满脸写着厌恶,恨不得亲自将她扫地出门。
一时之间,谢从安又悲又喜。
悲不必说,喜的却是这两处恨意分明是对她而生,背后当是还有对爷爷的尊重。
一位老妇被人搀扶过来,颤巍巍朝她道:“绥宁,侯爷含辛茹苦的将你养大,你怎能在他的葬礼上闹事……令他寒心。”
谢从安不知这老妇是谁,亦无心理会。
对方见她毫无反应,只好幽幽叹了一声,又被人扶着退了回去,只在人群中远远瞧着,不再多言。
身着孝衣的谢以山走上前来,一脸眼泪鼻涕的狼狈,直接抹在了皱巴的袖口。比之一身素白却俐落清爽的她,可谓是真真正正孝子贤孙的模样。
谢从安低头又看了看袖边的珠坠,眸中更多了悲怆。
乌娘安排的衣裳,亲手为她梳得头发,应对今日府中的丧事,真真是无有一处不妥。
昨日的她还在皇帝帐中悲愤交加,言之凿凿,一副要用心工于计谋的样子要与爷爷和侯府谢氏做出交代,却不知爷爷在这里痛苦的煎熬着,也许就是在等她回来。
……没能抗过去,所以留下她,走了。
“妹妹围猎辛苦,不如先行歇息片刻。侯爷向来心疼你,九泉之下……”
“你给我闭嘴!”
一声怒骂出口,忍了半日的泪水跟着就扑簌滚落。
眼前人的嘴巴一张一合,众人亦跟着骚动起来,谢从安却发现自己忽然间什么也听不见了。
厅中的孝幔像是从天而降的裹尸布,互相缠绕束缚,下一刻就似要将她的呼吸抽尽,将这一屋子的虚情假意就地掩埋。
她想要拼了命的大哭大喊,想要撕碎这灵堂上一张张虚伪的面孔,想要杀了眼前这群虚情假意的人,拿他们的命换爷爷回来。
这个异世中唯一一个会全心全意护着她的人走了。
呼吸渐渐急促,眼前开始发昏。
她用力的喘息着,还是无法相信爷爷怎么可以就这样走了。
走前她曾答应了要带上好的狐狸皮子回来,今冬再给老人做件新的大氅。
“你首次跟随围猎,在外侍奉必然辛苦。若公事繁忙不要勉强。待你回来,爷爷再陪你出去一趟,即便只得猎些寻常小兽,你也添个袖筒。爷爷得你陪伴膝下、就是欢喜。”
老人因病消瘦不堪,每日面对她时却常常笑的满脸褶子。
她知道府内已不安稳,每日送去闲鹤亭的饮食苦药,都安排了谢广严格在查。而且胡太医的医术极佳,怎会……怎会,还是,留不住。
谢从安终于崩溃,大哭起来。
韩玉上前拉她,被她极力挣脱。
他不知道,谢从安此刻根本不敢走。
她不知自己能去哪里。那已经空了的内院,已然空了的闲鹤亭。没了爷爷,又何必回去。
此时又要入夏,水榭凉亭应已布置妥当。可是住在那里的人却不在了。
门前又设有灵棚,她也不敢回头,更不想承认那口黑漆漆的棺木中躺着自己最亲最爱的人。
她不舍得。
又该如何?
掩面哭泣的谢从安似被困入笼中的小兽忽然发狠,挥手砸了所有的香烛挽联,让所有的人都滚出去。
堂中有娃娃被吓到大哭,她却指着那孩子怀里的空白灵牌阴恻恻的笑个不住,回头与韩玉说道:“不是爷爷。韩玉你瞧见了吗,真的不是爷爷。爷爷怎么会死。他说过要等我回来。”
韩玉被她揪住衣领,憋的透不过气来,却一样是红着双眼,喉中哽咽。乌娘与谢又晴两个在一旁不停劝说让主子撒手,灵堂内外再无人胆敢上前。
忽然一声佛号如从天降。
众人对望间发现来人,连忙让路。
一位披着金线袈裟的僧人踱了进来,双手合十,朝谢从安行礼。
“谢小姐,这灵牌须得早些填上,不然侯爷无处安魂。”
熟悉的声音让谢从安恢复了片刻清醒。
她眨了眨眼,定睛去看,认出来人后面露鄙夷:“通戒,你一个连佛法祭奠都可议价的和尚,少在这里与我装神弄鬼说什么轮回。”
通明寺的通戒大和尚,正是她那掀起那轮回之说风潮的其中一招,也是如此才使得皇帝临时决定在猎场之中增添祭台,扩大法事,让她在一番安排后得以顺势而往。
“人生八苦,侯爷业已超脱。小姐何必在这最后一处令其受累,不如早日放他归去。”
想起无意间听到爷爷忍不住被病痛折磨的痛苦呻吟,方才停住的泪水瞬间又奔涌决堤。
谢从安压住啜泣,夺过那孩童怀里的灵牌,便要朝通戒砸去。
韩玉眼明手快的拦下,与她夺了几次,力竭的谢从安终于败下阵来。
她无力的别过脸,努力抑着哭声道:“通戒和尚。那些该做的我都做了,你该拿的也都拿了,还跟到这里来做什么?难不成是又要与我再讨些别的好处?”
那僧人并未理会这些挑衅,转朝庭中一拜道:“侯爷于通明寺曾有大恩。通戒带了师兄弟前来,特为送他最后一程。”
“你给我闭嘴。爷爷没死,他没有死!”
韩玉紧紧抱着一脸凶狠的谢从安,只怕她再有动作伤人。
堂中有人忽然道:“有劳大师超度亡灵。”众人也都一一开口。
通戒随即应下,召唤师兄弟入内。
“爷爷没死,你们谁敢咒他!”
谢从安奋力挣扎着大叫,奈何被韩玉困得死紧,便泄愤一般咬在了他的手臂上。
当所有的愤恨都只能通过唇齿发泄,她很快就尝到了血腥。
韩玉未发一言,只是紧紧的抱着,不许她乱动。
谢从安的内心深处知道自己不该如此疯魔,却怎奈满心的恨意难消。她甚至不知自己是在恨什么,却对一切都恨的彻骨。
一个从未在历史上存在过的破烂小国,什么王谢颜郑,前世今生,她只想有奇迹能再次发生。她想要时光倒流,想要回去自以为是的离别前,想换爷爷回来。
她不会再自鸣得意,做什么通过晋王与皇帝抗争的白日梦;她不会再自以为是,以为自己是谢氏等待多年,依赖回春的妙手;更不会再以为自己能成为一代英雄,在大乾的国史上力挽狂澜,青史留名。
“我才是那个愚蠢至极,私心自大的坏人。为什么死了的人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