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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俨“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皇上息怒,奴才知陛下累了一上午,不是十万火急, 打死奴才也不敢搅扰的。”
“什么事?” “奴才不知,只是做了加急的封识,通政司说是蜀王府八百里加急送来的。” 黄俨拆开,摆到御案上,赫然入目的就是“告谷王生变”几个大字,永乐一惊,但很快又归于平静。他对兄弟阋墙之事很不以为然,一般是同脉的郡王间乱咬,晋王、周王家都曾出现过,但亲王间各处一方,井水不犯河水,更无利害关系,这类事是极少的。以教 化闻名的蜀王竟告他的同母弟谋反,这可就不是阋墙的事了。
多年来,蜀王椿在川大兴孔孟之学,重礼义,知廉耻,万民乐业,天府安堵,他又怎会无缘无故地指责千里之外的亲兄弟?
永乐感觉事关重大,把折子拿起,慢慢读完,果不出所料,蜀王是得了实证才告谷王橞的。永乐摇摇头,又痛苦地低下,心中很不是滋味。
老十九啊老十九,我当年被逼无奈,冒死举兵,你近在宣府,怕遭连累,偷偷溜回京 师,我不计较,因为,谁胜谁负无法预料。我苦战三年,兵围南京,你见建文大势已去, 就打开金川门迎我入城,少了生灵涂炭,少了战火硝烟,留了一座完整的京城。我欣赏你的义举,待以心腹兄弟,又增岁禄,又加赏赉,实在不薄了。改封长沙,我知你不满,却又不得不这样。
有人说你在藩国侵公税、夺民田、招匿亡命、造弓弩器械,朕不信,不信朕如此真诚相待的小弟会打朕的脸。你的护卫指挥佥事到北京告你练兵、造船等诸多不法之事,朕还是不信,觉着你没有理由这样;他见朕不信,又到南京,涕泪交流告到皇太子那儿,只乞求他日无连坐之罪,皇太子再奏与朕,朕还是搁置一旁,因对你深信不疑。蜀王是你的同母兄,你想攒搡他一齐造反,却不知他是个明事理的人。
你不仁,就休怪我不义,只不过你不自量力,太自作聪明了,就你那一汪小小的湘水, 你的外强中干和色厉内荏,还能掀起什么大浪吗?绝无半点可能。朕一兵不派,你就得乖乖束手,这就是今上——你的四兄和建文的不同之处。
永乐想着,提笔在龙案一张摆放好的宣纸上龙飞凤舞,草写数行,写毕,扔笔在一旁, 对黄俨道:“用印后着马云八百里加急送往长沙谷王府,亲自交与谷王。”
皇帝的敕书只有短短几行字,再没了往日兄弟情谊的热和劲,只有那冷冰冰的“归悦燇于蜀,速来京师朝见”等十几个字格外显眼。就这几个字,已让朱橞看得浑身发抖,如同跌入了密不透风的冰窖里,通身发冷,又喘不上气。站起来,就会滑倒,摸到墙边,光滑滑根本上不去。
朱橞跌跪在地上,连手脚也不会动弹了。其实,那敕书里没有一个字的“杀、剐”的狠话,只是“冰冷”就足以将一个狂妄自大、却胆小如鼠的谷王震慑得不知所措。
这就是永乐的权威。 水师尚未训练,准备送入皇宫的乐舞壮士连一曲也没排成,也就这一万多护卫能派上用场,真要和皇帝真刀真枪打起来,那不是以卵击石又是什么?谷王听敕书的一瞬,走神 了。好半天才想起了安顿马云,接过敕书,打发马云去歇息。
朱橞还是抖得不行,小内侍把他搀到座椅上,心领神会,忙把吴智、刘信找来,二人 一见敕书,也傻了,都没了主意,急着又把张成请来。王爷、师尚父加两个国老令公,屏退左右,共议对策。
张成按剑在手,蚕眉倒竖,古铜色的脸庞上一条刀痕格外亮眼,彰显了一个身经百战的武将应有的沉着冷静的大将风度。他踱了几步,看着黔驴技穷的老令公,看着无所措手足的谷王,一阵心寒,他再不顶起来,马上就要陷入祸灭九族的灭顶之灾了。
张成慨然道:“殿下,既然事已败露,畏葸无用。无论您去不去见那个皇帝,脸皮都已经撕破了。去了是个死,死得也未必不惨;扯旗也是个死,还能死里求生,不如我们就率这一万多人打出去,走一步,算一步,能打到南京,算我们幸运;如不成,就是半路战死也比被凌迟处死要舒服得多。”
“老令公以为如何?”谷王把眼睛瞧向吴、刘。他的方寸已乱,更无意拼杀,看得出, 他在找寻动武之外的救命稻草,不经意间的摇头,让张成彻底歇心了。
“师尚父选的都是死路,我们就没有活路可走吗?”吴智循着谷王的思路走。 “说,说你的活路。”朱橞终于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眼睛一亮,人也有了精神。 “世上都传,建文帝带几个文臣云游四方,十几年了,朝廷虽百般寻访,仍杳无音信。
不如,王爷也率我等剃度为僧,四海为家吧。” “不可,”张成早已不耐烦,早知两个宦寺成不了大事,“你以为皇上只派个传旨的马云吗?说不定军情早到了湖广周围的各省都司,想顺顺当当出长沙,恐怕是没那么容易 了。”
“天之亡我,奈何,奈何?”朱橞努着劲站起来,仰天长叹,“水军练不成,陆路的万把人,还不够皇帝佐餐的呢!还是不打吧,还能给自己留点面子。”
“殿下——”张成大叫,“古语说:苟全性命于乱世,必不能苟全;不求闻达于诸侯, 不闻达也闻达了;且会死得更惨,更没面子。”
“就听孤王的,不日孤就随马云进京,把一切都揽下,依皇上的处事,他是不会杀孤的。认了错,说不定还会回来。我湖广地界大,山多林密,你等乔装遁入山中,孤哪日回来,再招你们不迟。”
回来?痴人说梦吧,你以为这是三岁小孩过家家吗?你这是谋反,是大逆不道,即使不死,也会像齐王一样幽囚一生,子子孙孙永无出头之日,就此了断倒落得干净。
张成愤懑,无奈,壮志未酬的悲屈,他拔出佩剑,声音低沉道:“王爷,臣既认准谷王,也就不愿再认什么陛下,随殿下束手就擒非臣之本心,君辱臣死,臣绝不于荒野中苟且偷生,此去泉台,愿以一命佑我主余生平安,千岁,来世再见了!”说着,横剑自刎, 鲜血喷出,溅了谷王一身,谷王一惊,后退几步,吴智、刘信惊得竟不能动弹了。
“皇上,这倒是个不小的喜事啊!”杨荣看着永乐让黄俨递过的几份奏章,都是瓦剌地界一片祥和的消息,有阿鲁台的,有镇守宁夏宁阳侯陈懋的,有镇守甘肃丰城侯李彬的。 他继续道,“瓦剌三部桀骜,皆因顺宁王,今马哈木一死,太平和把秃孛罗就老实多了。”
胡广猛咳了几声,用手捂住胸部,喘着粗气说:“瓦剌与鞑靼虽同为蒙古部落,为争草原大漠控制权,长期刀兵相见,你死我活,两部间的恩怨比之别部尤甚,依臣看来,一 方不彻底败亡被奴役,争斗就永无休止。”说罢又咳。
永乐关切地看了他一眼,胡广忙解释道,“臣这些时日感觉不好,昼夜都在咳,夜间尤甚,也请过太医,每日早晚都在用药,略好一些,应无大碍。”
“你等几人都是朕的智囊,一日也离不得,体躬安康最为紧要。” “谢皇上关心。”几人一起说。 金幼孜接上刚才的话题:“皇上前年击败瓦剌,瓦剌三部损失不小,各往偏远之地疗伤,阿鲁台却活跃了,趁火打劫,一次又一次西去邀击马哈木,太平、把秃孛罗兀自保存实力,也不相救,马哈木连老营都丢了,又气又恼,无计可施,深夜带残兵败将逃遁时竟跌进深谷,一命呜呼,该着瓦剌一蹶不振。”
永乐点头:“蒙古人打狼还拜狼,看似矛盾,实则一致。马哈木、阿鲁台皆狼性使然。 事蹙则伏,摇尾乞怜,一旦势强,马上翻脸。马哈木不就这样,靠着大明的给养,蛰伏十几年, 休养生息,有了体力就和大明明火执仗对抗了。阿鲁台也一样,别看他这几年俯首帖耳,安静得像个处子,早晚南向与我大明为敌。古言,穷寇勿追。故朕以为,瓦剌虽败而不能灭,草原上无以制衡,阿鲁台会挟整个大漠之势,一路南下。为今之计,安抚瓦剌,便是制约, 我大明虽不免边境之虞,然总体安稳。哪一方彻底败亡,我大明之危机也就开始了。”
“皇上高见。” 永乐又说:“朕近日就遣海童岀使瓦剌,安抚贤义王太平和安乐王把秃孛罗,同意朝贡,至于阿鲁台,朝廷赏赐时,要把握分寸了,朕观察,这条蒙古狼已经开始翘尾巴,镇 守辽东的刘江已有密报给朕。”
见皇帝不再言语,半天没说话的杨士奇拱手道:“皇上议论军情,臣插不上嘴。陛下令臣等纂修的《四书》《五经》《性理大全》已刊印完成,就等皇上旨意呢。”
永乐一笑:“此类书就像当年皇后写的《劝善书》,是归拢文学士子八方杂念的灵丹妙药,于天下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就依旧例,颁至两京五府六部各衙门、国子监及各府州县学。”
君臣说得正热闹,黄俨来近前禀道:“皇上,马云把谷王带回了。”